“五哥。”田柒小聲嘟哝,“我都說了好多次了那是假的……”
周武聞言轉頭瞪了他一眼。
即便如今是假的,說久了也能變成真的!
他們弟兄那麼多人,為何當初就讓田柒跟在君侯身邊?不就是看中他話多,能讓君侯身邊有點人氣兒?
一個人活在世上,若不沾人氣兒不通人情,和木石雕塑有何區别?
如今不說人氣兒了,君侯都開始沾人情了——即便是假的,那也是君侯點頭同意願意作假的啊!
這樣好的機會,他們不抓住促成些什麼,簡直枉為下屬!
“方才粗粗一見,那位烏小娘子又漂亮,又有生氣,膽子還大。”周武苦口婆心道,“這樣的小娘子和君侯正相配嘛!”
蕭不言繼續提筆去添輿圖上的細節,淡淡道:“我見她,并無苦痛全消之感。”
是以怎可能會和她在一處。
想來周武是自己抱得美人歸不久,以己度人,犯起毛病想搶月老的生意。
周武已從田柒那裡将事來來回回聽了數遍,也明白蕭不言的意思,卻仍道,“心悅某人不是隻有這一種感受,也可能是覺得有這麼一個人,餘生都會有趣許多。”
“那便更不可能了。”蕭不言眼皮都沒擡一下,“她總同我斤斤計較,不下毒害我已然是大肚能容了。”
餘生有趣?他沒有那麼多條命賠進這個有趣裡。
周武靈光一現:“她是隻同您斤斤計較還是對每個人都如此?”
想當初,他家娘子不就是隻對他斤斤計較,對旁人都和善無比麼?
田柒也有些被說動了:“君侯,雖說烏小娘子氣性大了些,但的确是在您面前時最不好說話,在旁人面前可沒……”
“那是因為我得罪過她。”蕭不言打斷他,深呼了一口氣,“你們兩個,滾出去。”
兩個下屬不情不願地滾了,蕭不言頓覺清靜之餘,卻突然想起蕭景姝在自己掌心劃過的手指。
一絲薄繭也沒有,辛氏會不會懷疑她那個采藥女的身份?
應當不會罷,畢竟沒人有那個閑情逸緻去摸她的指頭軟不軟。
……
芳茗居的雅間内,茶香清幽,琴音袅袅。
茶博士作着百戲,供幾位逛州城逛累了的小娘子賞玩。蕭景姝自己也會這種把戲,隻面上做出訝異神情,餘光卻一直在打量辛芷的面色。
氣虛體弱,先天不足,是早夭之相。
不過雖然性情文靜,卻仍有些執拗不認命的想法。不然不會入夏後身子剛轉好些便約人逛州城。
也是,她的姐妹都有提槍上馬的悍勇,她怎會願意一直幽居深閨養病?
辛芷揮了揮手讓茶博士下去,含笑淺聲問:“兩位娘子也來蜀州有些日子了,不知我們這裡比之定安如何?”
鬼知道定安什麼樣子,她們又沒去過。蕭景姝面帶微笑:“其餘不說,在蜀州女郎們活得比在定安痛快許多。”
她身側的巫嬰“嗯”了一聲,牛嚼牡丹般灌了杯茶解渴。
辛芷透過軒窗看街上人來人往,面上流露出點點哀色:“明明這世上半數都是女子,可卻隻有一個劍南能讓女子活得自在些。”
她用錦帕掩唇咳了幾聲,“可這樣的好光景怕是也沒有多長時日了。”
蕭景姝早就做好了會談及這些“大不敬”言語的準備,也知曉自己須得表個态,隻意思意思沉默了片刻就道:“總會再有天盛帝、乾甯帝這般明主的。”
于劍南而言,隻有這樣的女帝才堪稱明主。
辛芷苦笑一聲:“你怕是不知,數月前帝妃不慎小産,落下個成形的女胎,宮禁之中竟傳出‘還好隻是個女胎,不然陛下怕是更傷心’這般的話……這樣下去,我們何時能再等到一個明主呢?”
蕭景姝垂眸凝視着杯中,清茶倒映出她驚懼的神情,三分真七分假。
先生,這便是您要将我送來劍南的原因麼?
您廢了大力氣将我養成一個看着唬人卻對政事一竅不通的草包,将我放到這個地方,是嫌這天下亂得還不夠快麼?
蕭景姝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響起:“三娘子,我隻是個小人物。我們小人物所求,不過是天下少些亂子,更容易讓人活下去。”
“天下馬上要亂了。”辛芷輕聲細語,“我們攪和到這亂世裡,也是想讓天下女子日後更好地活下去。”
蕭景姝苦笑一聲:“我曉得的。我隻想問一句,節帥有看好的人麼?還是覺得自家人最好?”
劍南是想擁立新君,還是想自立?
“劍南并無不臣之心。”辛芷驚訝于蕭景姝的敏銳,心道不愧是蕭侯看進眼裡的人,“可我們也找不出合适的人。”
雖說十餘年前曆經大劫,但大晉氣數并未盡。天盛大帝、乾甯帝甚至是先帝隆慶帝早年留下的福澤依舊籠罩世人,民間仍對皇室抱有信任。
而這些年來,又有蕭不言這樣的奇才将十餘年前丢失的國土盡數收複,威懾整個西北。隻是朝廷太過無用,不然大晉的國力會恢複得更快更好。
如今,隻是缺一個明主,一個能繼承大帝道統、不将心思全放在弄權上的明主。
辛芷輕聲問:“烏小娘子可知蕭侯有沒有什麼看好的人選?”
“這種機密之事我怎會輕易知曉。”蕭景姝低聲道,“不過,天底下也不是隻有劍南能讓女子活得痛快。西北雖比不上劍南,卻比其他地方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