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芳茗居出來後,巫嬰一直緊緊握着蕭景姝的手。
“莫要擔心,莫要擔心。”蕭景姝低聲不住重複,不知是在安慰巫嬰還是安慰自己,“我如今喚作烏皎,不叫衛十七。”
不能慌,越慌越會露餡。
蕭景姝苦中作樂地想,原本來蜀州不就抱着燈下黑的念頭麼?如今可真是完成得再好不過了。
公儀仇萬萬想不到她會在定安侯與劍南節度使身邊周旋罷?
而且她如今頂着的可不是那張既像先帝又像韋貴妃的臉,就連蕭不言都沒看出他此時還頂着易容。
退一萬步講,即便頂着真容又如何?還有幾人記得先帝與韋貴妃的模樣?更何況天底下容貌相似之人多了去了,即便相似又如何?
又有誰能想到,十幾年前先帝棄城而逃時被扔進皇陵的貴妃其實懷有身孕,還被人救出來了?
回到山莊時,蕭景姝已經開解好了自己,勸奔波數日才歸的巫嬰去歇息片刻,自己則背了個小背簍上山。
她記得山中有一片野菜快長成了,正好采來蒸一蒸給巫嬰嘗鮮。
臨近五月,正是鳳凰木開花的時候,原本郁郁蒼蒼的山林此時火紅一片,如有霞光落入凡塵。
這樣好的顔色,将人心中的煩憂都燒散了。
反正時辰還早,蕭景姝幹脆挑了一塊幹淨地方,躺下出神。
透過斑駁的花影,可以窺見蒼穹之上飛鳥成陣盤旋。什麼鳥飛那麼齊整,難不成是大雁?應當不是,大雁的姿态可比這群鳥輕靈許多。
而且為首那隻隐隐有幾分眼熟。
窩在蕭景姝手邊的烏梢用尾巴勾住了她的手指,又盤回她手腕上去了,絲毫不複方才懶洋洋爬出來歇息的模樣。
于是蕭景姝明白了天空中的是阿索帶領的鷹群。
她單手支地坐起來,發髻被草木一勾,竟直接散開了。鴉羽般的青絲披散在肩頭,蕭景姝環視四周,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蕭不言。
他仍穿着晌午那件群青色瑞錦紋的圓領袍,蹀躞帶勾勒出勁瘦腰身,于鳳凰木深處緩步走出,眉眼被豔色反襯得更為驚心動魄,似披霞而現的玉面神仙。
好風景,好美人,單單看着便讓人心生愉悅。
直到他走得更近了些,蕭景姝才瞧見他口中含着一枚陶制的哨子,雖一直在吹,卻并未聽到聲響。
在對上她的目光時,那枚哨子自唇齒見垂落下來。
蕭景姝登時憶起巫嬰曾提及苗疆有人以笛音。禦百蠱,訝異地仰頭看向半空。
半空中的鷹群沒了指揮,已經四散開來獨留阿索又盤旋了幾圈,而後落在了蕭不言的手臂上。
蕭不言未曾想來山中讨個清靜也能遇上蕭景姝,順了順阿索的羽毛又将其放飛後才問::“你來此處做什麼?”
蕭景姝并未起身,裙擺散在草地落花上,仰着臉看蕭不言身後大片大片的豔色風光:“這裡景色好,來散散心。”
“景色好?”蕭不言環視四周,除卻一堆又紅又綠的樹外沒看到其他東西,“好在哪裡?”
蕭景姝無語凝噎地看向這個睜眼瞎:“……是這。些鳳凰木花開得還不夠豔麗麼,竟入不了君侯的眼?于山中觀日出朝霞也不過就是這般景象了。”
于是蕭不言又将見過數次的山中日出從記憶縫隙裡找了出來比對了一番。
她毫無起身的意思,他也沒有俯視着人說話的癖好,于是也撩起衣袍席地而坐:“山中日出并非這般模樣。”
饒是知曉這個極其無趣的人隻是單純表示日出朝霞和鳳凰花開不盡相同,蕭景姝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山中日出是什麼樣的?”
說來慚愧,雖說一直住在山間,她卻從未正兒八經在山上看過日出,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蕭不言覺得她有些奇怪,也覺得自己有些奇怪。
明明她不喜自己,自己也不是多言的人,可偏偏此時卻坐在這裡閑談。
大抵是記憶的餘溫太長,讓他雖不喜吵鬧,卻也不願讓身邊毫無人氣。
蕭不言長居山中隻為清靜,未曾特意在山頂見過日出,于是隻描述起多次在山中見過的清晨景象。
“在高山背陰一側時,其實并不能第一時間瞧見日出。”蕭不言道,“隻能看到天幕由深墨色轉為灰蒙蒙的。”
蕭景姝抱膝側耳聽着,烏黑的長發被風拂動,有幾縷擦過他的衣袖。
不知是否是太順滑的緣故,她的長發極其容易散開,但是今日蕭不言便見了兩次。
他有一瞬的分神,回過神來繼續道:“待到紅日升得高一些,才能與群峰罅隙間窺見一抹紅,慢慢從還未褪去夜色的山峰間滑上去——如同這般。”
他随手拈起一朵落花,将其放在蕭景姝背後散開的烏發上,那朵鳳凰花便順着發絲一路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