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姝心裡對日後有了計較,便不會作終日郁郁之态。畢竟成日煩心也煩不出好結果,還不如放寬心。
端午節慶已過,思遠百戲班子跳完了大傩,被辛芷以病中解悶為由請進了節帥府,倒無需一直差人盯着了。
蕭景姝與終于得了閑的巫嬰手牽着手回山莊,路上同她說起于天盛帝的手稿中讀到的趣事。
臨近山莊時,巫嬰忽然停住了腳步:“院子裡有人。”
院子裡的确有人,在發覺她們停下了腳步後主動推開了大門。
是個約莫二十五六的女人,容貌見之即忘,肩頭站着一隻鷹——蕭景姝頃刻間便知曉她是來做什麼的了。
果不其然,這人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屬下奉君侯之名,來提醒烏小娘子寫信。”
巫嬰茫然地看向蕭景姝——寫什麼信?她怎麼不知道?
蕭景姝看着這個明顯是個女人的暗哨,面上的微笑登時變假了:“這位姐姐想來便是君侯安插在蜀州的暗哨之一了?”
暗哨不知是被蕭不言叮囑過還是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很是肅穆道:“屬下是三年前與夫君以行商的身份定居蜀州的,這期間沒顯露出什麼才能來,不是很符合劍南節帥府選人的要求。君侯嫩個遇上二位小娘子相助,實乃天時地利人和。”
蕭景姝理智上明白她說的一切都對,情感上卻覺得這狗屁的天地人都在針對自己,隻在房中拿了隻甜瓜給暗哨解渴:“并沒有什麼要緊事要報,辛苦姐姐跑一趟了,後續有什麼我會自己喚信鷹的。”
甜瓜在掌中散發着幽幽的果香,暗哨抿嘴笑了一下:“沒有要緊事,小娘子可以寫一寫讀了什麼書,遇着了什麼趣事——男人家出門在外,就想知道這些東西。”
好了,這又是一個和周武有同樣想法的人,蕭不言手底下這麼多人,不會都是這種脾性罷?
蕭景姝其實已經察覺到蕭不言對自己的态度不對了,以往可能意思意思傳個信賣個好臉色,可三日前剛吵完,按她的脾性絕沒有可能傳信。
想來蕭不言也是知道的,不然不會吩咐暗哨上門來催。
于是她隻取了炭筆和紙,潦草寫了“無事可報”四個字,卷起紙條塞進了信鷹腿上的信桶裡。
暗哨瞧見她寫了什麼,倒也沒再置喙什麼,隻看在一隻甜瓜和幾聲“姐姐”的份上,又多提醒了幾句。
“我們夫妻給君侯做事有七八年了,也摸清了他的一些脾性。”暗哨道,“倘若他直覺某件事鬧成什麼樣他都能解決,便連前因後果都懶得摸清楚。倘若某件事可能超出他的掌控,他非得親力親為将所有事一一查明。”
來劍南便是如此。這個地方太不同尋常,即便暗哨們傳出一些消息他也放心不下,非得親自來看一看不可。
蕭景姝其實看出來了一些,此時經她點撥,更為明悟了。
暗哨繼續道:“小娘子今日也便罷了,下次再傳信還是要賣他一點甜頭吃。君侯行事作風不似常人,若娘子一直讓他堵心,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來?”
蕭景姝托腮看向暗哨:“姐姐可真是個妙人,這種話可不像尋常下屬說上峰的話。”
暗哨笑了笑:“這與公事無關,這是男女相處之道。”
說這種話還是很有必要的,上峰過得順風順水了,底下人才能好過是不是?
雖說君侯不是喜歡難為下屬的人,但在這件事上她總覺得,倘若烏小娘子一直不傳信說些什麼,君侯怕是要命人跟着她了——這倒黴差事還最有可能落在自己頭上,誰讓自己是個女人呢。
烏小娘子可是時常進出節帥府的人,這樣的差事可不好做,還是提前解決後顧之憂為妙。
蕭景姝倚在羅漢床上,目視着暗哨離開,心中覺得這一切實在是荒唐可笑。在節帥府讀書學習是世事荒唐,被蕭不言手底下的人教男女相處之道是滑稽可笑。
烏梢從花盆裡探出腦袋,見蕭景姝的手搭在一側,毫不猶豫地咬了下去。
這些日子兩人都忙,都不方便帶着它,它咬下去的力道頗具怨氣。
蕭景姝被疼痛喚回了神,對上巫嬰含着些許憂慮的雙眼:“剛剛那些話,什麼意思?寫信又是怎麼回事?”
明明這些日子她也沒離開,怎麼就看不懂事态的走向了呢?
蕭景姝将前幾日蕭不言離開時的事盡數告訴了巫嬰,惹得她直皺眉頭:“他居然兇你。”
“是啊。”蕭景姝摸着烏梢冰冰涼涼的身體,“他對我有脾氣了。”
蕭不言此人,看似沒有什麼君侯的架子,實際上卻極為傲慢。
他不在意以往自己對他的不喜,因為那根本影響不了什麼。在劍南做的這些事,其中她或不情不願或别有二心,可大體上都是按着他的想法走的。
她的數次針鋒相對,在他眼中或許就像狸貓亮了亮爪子,根本無甚可在意的。
可這次他卻在意起來了,蕭景姝究其根本,覺出是自己給了他好臉色,讓他發現這隻狸貓不是隻會亮爪子,竟也會乖乖讓摸的。
蕭景姝心道,歸根到底,還是他想從自己這裡得到好臉色。雖尚且摸不清他為何開始在意這個,但眼下是他有求于她。
那這一局,就是她勝了。
……
接到第一封信時,蕭不言等人已經距離劍州很近了,正在客棧落腳休整。
蕭不言解開信鷹腿上的信時神色還算正常,待看完信裡是什麼後,察覺到他心情不對的田柒已經閉口不言躲得遠遠的了。
周武卻依舊頭鐵地追問:“君侯,烏小娘子寫什麼了?”
那日的晚膳是君侯吩咐他準備的,他都做好過上一兩個時辰再會後院的準備了,怎料約莫一刻鐘就回來了——前院那門摔得響震天,一聽就是吵架了!
回來一問,果真,連飯都沒吃上!
不過越是這般,周武反倒越覺得這兩個人有戲。想當初,他娘子也是這麼對他的。
蕭不言并不回答。
他心裡有些不痛快,并在找自己不痛快的緣由——明明以往一些擠兌争吵他絲毫不在意的,怎麼這次便不行了?
隻這般一想,便憶起她唇角微抿,笑意盈盈道:“自在蜀州見到您後,還是頭一次這般高興呢……”
是了,是以往沒見過她高興時這般順眼的模樣。
既然見過更順眼更合心的,又怎麼能忍受她同自己生氣?
蕭不言心情平複了些。
找出緣由了便該想如何應對,他略過了不中用的田柒,對更通人性些的周武道:“這些日子,我總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