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不言正坐在劍州州府中喝茶。
田柒和周武都沒料到會是這般走向——君侯應當也沒料到,不然方才不會囑咐他們隐在暗處做好接應,等着封城後再悄悄入劍州。
坐在蕭不言對面的辛渡活像吞了蒼蠅:“不是死了,不是命不久矣了,是活得好好的但傷及子嗣了!到底是哪個胎神搞出的這種損招?”
蕭不言也有些頭痛。
其實在知曉劍南并未改天換地之心,隻是想立個女帝之後,他心中的天平已經偏向了劍南。
一是劍南這方地方實在治理得很不錯,他治下的西北更多的是“安全”,在富足和樂這方面卻遜于劍南。二是辛随是個聰明人,比劉忠嗣那個愚忠之人順眼許多,而且還有挑大梁的意願。
他甚至已在心中算好,隻要這兩年内宮中誕下一位皇女,辛随再活到劉忠嗣如今這個年紀,便可将皇女撫養成個頗有資質的儲君。到時候即便辛随死了,有辛渡以及西北得用的臣子在,女帝也能順利即位。
這期間他甚至不用受什麼累,頂多戍一戍邊平一下亂,待女帝登基後便可功成身退了。
在得知韋蘊的消息後,他更覺得劍南順眼。将韋蘊握在手中後,也無需管那個莫須有的資質如何的皇女,隻要辛随自己挑一個十五六的有才幹的女郎稱是先帝血脈,他順着扶持上位即可。
走這條路子則要揪出韋蘊背後是什麼人,将這一批人處理掉。
可現在好了,皇帝生不出孩子了,韋蘊被帶走了,韋蘊背後的人還沒揪出來!
這下最好的又成了以前的舊路子——衛觊。
這人自小和皇帝一起讀書,很是有幾分帝王心術在,隻可惜沒主理過地方政務,讓人憂心會眼高手低。
要是他是個女郎,想來劍南會頗為擁護他,可惜他不是。不過他既是甯芳菲的外孫,也算與太女衛有舊情,萬一談一談後劍南覺得他尚可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皇帝中了毒,會用毒的烏皎被送到劍南……
背後之人是想将皇帝中毒與韋蘊之事都扣到劍南身上,讓朝廷出兵對付劍南麼?他們曾經與太女衛有仇?
一盞茶飲盡,蕭不言也捋順了思緒,對辛渡道:“此事尚有轉圜餘地。”
辛渡已然看出蕭不言有與她們結盟的意思,也不假客氣:“還請蕭侯明示。”
“烏……”蕭不言住了口,換了個更顯親昵的稱呼,“皎皎頗會用毒,說不準能解開。”
他身後的田柒忍不住吸了一口氣來壓抑内心的澎湃,周武則搶着開口意圖将蕭不言頗顯生澀的稱呼掩蓋過去:“是啊,我們侯夫人可是連我們君侯都能毒倒的!說不準能解開陛下的毒!”
辛渡心頭微動,而後神情微妙地上下打量了蕭不言一遍,用茶盞半遮住了臉。
“莫非烏小娘子給蕭侯下的,也是這種不利于子嗣的毒麼?”
……
“你這些日子成日與那個玉容兒相處,可有試探出什麼來麼?”
蕭景姝正在給辛随研墨,聞言搖了搖頭:“與原先查出來的并無差别。”
端午過後,太女衛将整個劍南翻了一遍,找出了不少有兩三分與先帝或是韋蘊容貌相似的人,不過身份來曆均可考,并非刻意安排。
隻有一個玉容兒,打眼一看就像韋蘊,而且來曆頗為波折。
她是青樓裡的妓女與人珠胎暗結生下來的女兒,打小就在樓裡跟着學唱曲兒。六七歲時被個雲遊的老道士買下來當侍女,跟着他四處流浪,直到四年前老道士生了病急用錢,便将她賣進了如今的思遠百戲班子。
因着以前學過唱曲兒,她頗有幾分唱戲的天分,容貌又好,便被班主好好當成了角兒來捧。
因為當時年紀太小,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待過的青樓是在哪個州哪個縣。
四處雲遊老道士已經是四年前的事,太女衛查不到蹤迹,便又查了班主為何寫了《貴妃怨》的新戲與端午那日原本扮疫鬼的樂人為何崴腳。
前者是因為班主每年都要排一出新戲,照慣例去茶樓聽說書找靈感,恰巧聽到了說書先生說起韋貴妃。
後者則是前一日吃多了粽子肚腹不調,在茅廁蹲了太久起身時踩到石頭崴了腳,而玉容兒恰好同她要好,可以替代。
負責查這些的是辛茂。她本就脾氣不好,查出這些接二連三的“巧合”後更是氣得上火。
可偏偏這事就是這樣惡心人,明明知道時有人刻意安排,卻怎麼查都是“巧合”!
辛随道:“你就沒有别的猜測麼?”
蕭景姝垂下眼睫,緩緩道:“有是有的……這些事都發生在這個戲班子裡,若真有人制造這些‘巧合’,嫌疑最大的是班主。”
老道士那件事暫且不說,《貴妃怨》和崴腳兩件事班主都很容易做手腳。
“是啊,我也懷疑。”辛随歎了口氣,“可偏偏這個班主也查不出什麼嫌疑來,隻能考慮巧合都是戲班子之外的人制造的。”
可戲班子之外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同樣難查得緊。
蕭景姝心道,不,戲班子班主還是有嫌疑的。
這位班主姓李,并非是劍南本地人,而是十年前來到劍南的。
十年前是一個頗為巧合的時間。先帝駕崩,除西北外其餘地方叛亂初平,在天下大亂中封閉了數年的劍南慢慢開始與外界接觸……
以及蕭景姝第一次見到公儀仇。
她雖然自小長在琅琊蕭氏的别院,可卻自從十年前,公儀仇才會每年抽出幾個月來山莊教導她。
那位李班主的來曆很明朗,打小就是幹這一行的,可惜天下大亂爹娘死絕,是以他一心想來劍南這個未被大亂波及的地方幹老本行。
畢竟隻有人過得安穩,才願意看雜耍、聽戲、請大傩是不是?
蕭景姝心道,公儀仇是個掌控欲極強的人,即便自己看着很聽他的話又毫無反抗之力,他都要派人日日夜夜盯着自己,更何況是他親手設的局?
戲班子裡一定有他的人,這些日子她已經試出了玉容兒心性純良,那最有可能的隻會是李班主。
辛随寫完了公文,示意蕭景姝坐在自己身邊,臉上竟透露出幾分躊躇之色:“其實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
蕭景姝被她的神色弄得心裡打鼓:“老師您這樣子……是什麼大事麼?”
“也不算罷。”辛随道,“蕭不言要來蜀州了。”
蕭景姝神色有些茫然:“什麼?”
她當然知道蕭不言要來,與其說“來”,不如說“回”更合适,畢竟此前他一直在蜀州。
可問題是,這句話為何會從辛随口中說出來?
“因一些公事,阿渡請了蕭不言來蜀州,再過一兩日就要到了。”辛随安撫她,“你如今是我的學生,也不必怕他,劍南自會護着你的。”
蕭景姝終于确認了自己沒聽錯——難怪上次隻收到了一封“莫再傳信,回蜀詳談”的信,原來是蕭不言現在同辛渡在一處,根本不方便傳信!
她一時不知該擺出什麼神情應對,好在臉上的呆滞很符合該有的心情,并未讓辛随覺出什麼不對。
“知你不願見他,那便回家歇上兩日讀書罷。”辛随不是會費太多時間安慰人的性子,話音一轉又談起了公事,“再過幾日朝廷的人也該到了,去幫我把阿英阿茂喚來。”
……
“哎呀,又輸了!”
蕭景姝欲哭無淚,看了一眼蒙着眼睛仍不妨礙動作的巫嬰,又看了一眼歡欣鼓舞的玉容兒:“你們怎麼都這麼厲害……”
十次投壺她能輸九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