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進門的人已經得償所願,背影被逐漸關上的房門徹底擋住了。
蕭景姝坐在了用膳的圓桌一側,已經收斂起了方才的情緒,支着臉頰看金尊玉貴的君侯動手給自己擺飯:“你什麼時候來的?”
蕭不言給她盛了一大碗紅棗山藥粥:“在辛三娘說‘我看你對他也并非全然無情’的時候。”
他答得極其坦然,全無背後聽人言談的心虛,反而有種既然談及了他,那他定然要聽個一清二楚的理所應當。
食盒裡的一包紅糖也被取出放在了桌上,蕭景姝瞥了一眼,大抵猜到了他是因何來獻殷勤。
湯匙在紅棗山藥粥中漫不經心地攪動着,方才說過的話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無論是辛芷還是蕭不言聽起來應當都沒多大問題。
她夾了一筷子清蒸魚吃,味道很是不錯,便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用膳上,貓一般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蕭不言也夾了一塊魚,低頭挑着刺,冷不丁道:“你與辛家三娘言談時那樣情真意切,我都要以為你将編出來的那些事當真了。”
情真可不是真在他身上,她也從不把假話當真。
蕭景姝低頭吹着湯匙裡的粥,意有所指道:“巴巴地湊上來的可不是我。”
夾着那塊挑完刺的魚肉的筷子就那麼停在了半空,蕭景姝擡起臉,半分也不意外他的筷子離自己那麼近,很是無辜地問:“君侯這是要喂我麼?”
她作勢要去咬,蕭不言的手松了一下,那塊肉精準無誤地落進了她的碗中,而後筷子被收了回去。
蕭景姝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對面的蕭不言,他隻低頭用膳,卻能看出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兩個人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用完了一頓飯,忽聞悶雷炸響,頃刻之間便有雨落了下來。
蕭景姝用茶漱了口,緩步走到了窗邊,跪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支起了窗。
在這扇窗前可以瞧見院子裡的兩缸蓮花,除去在卧房裡,她最喜歡窩在這張美人榻上看書。
雨飄不進室内,蕭景姝便挪了挪軟枕靠在了美人榻上,從榻邊的小幾上拿了本天盛大帝的手記,出神地賞起了雨中的蓮花。
蕭不言将碗筷收回了食盒,卻并未提走,反而提起了桌上的茶壺與紅糖。
門口放着把油紙傘,倒無需怕去廚房的這幾步路上被淋濕了。
蕭景姝隻聽見開門的響動,并未擡頭看,還以為蕭不言走了,未曾料想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又折返了回來。
蕭不言拿了杯盞放在了美人榻上的小幾上,給她倒了杯煮好的紅糖姜茶。
目光掃過小幾上的兩本醫書,他開口問:“解藥制出來了麼?”
“制出來了也不能告訴你呀。”蕭景姝用書掩住了唇,一雙含情眼裡蘊着若有似無的挑釁,“我們劍南的事,怎麼能訴君侯一個外人呢。”
蕭不言盯了她一會兒,毫不避嫌地坐在了美人榻上:“讓我摸摸胳膊肘是不是向外長的。”
蕭景姝也不躲,任由他抓住自己,口中卻仍道:“我的話可半分毛病都沒有,辛節帥是我貨真價實的老師,我同君侯可什麼幹系都沒有。”
明明知曉她是在戲弄調侃,可蕭不言卻怎麼聽怎麼覺得不舒服。
他直視着蕭景姝的雙眼,緩緩道:“倘若我想有幹系呢?”
意料之中的回答,可蕭景姝仍被他一動不動的注視弄得心慌。她晃了晃被蕭不言握住的手肘:“你松開我,我告訴你該怎麼做呀。”
她沒有刻意捏着嗓子,可聲調仍是軟的,自帶着小娘子家的嬌嗔。看着、摸着、聽着都那麼柔軟的一個人,卻做得出這麼冷硬的事。
蕭不言确信了,她不是在捉弄玩笑,她是在像他馴鷹一般試圖馴服他。
但他依舊如她所願,松開了手。
蕭景姝走到牆邊,從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裡取下一個,将其中的粉末倒進了小幾上那盞紅糖姜茶裡。
瓷瓶裡的粉末呈暗紫色,看着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很快便在盞中化開。
蕭景姝坐在了美人榻上,對着蕭不言舉起了茶盞:“在辛氏諸人心中,我可是給君侯下過毒的……你飲下此盞,便視作以往編的那些事成了真,如何?”
她眼睛裡是明晃晃的挑釁,還有引誘。
蕭不言心道,她簡直不明白她自己說出了什麼。
他沒有絲毫猶豫,接過茶盞一飲而盡,目光卻未從她面上移開,清楚瞧見了一閃而逝的錯愕與錯愕過後升起的一抹期待。
不知她用的是什麼藥,見效快極了,幾乎剛飲盡頭腦便昏沉起來,幾乎不能思考。
這對蕭不言并不算什麼妨礙,他的直覺遠比思考可怖,甚至抛卻那些雜七雜八的思緒後,他能夠更清楚地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的手肘抵在了屈起的膝蓋上,握拳撐住了額角:“你這是要審我。”
蕭景姝被他猜中了心思,頓覺自己落于下風了。
可此時不是要整個高下的時候,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強撐着精神的蕭不言,緩緩道:“是啊,我要審你。”
蕭不言阖眼道:“那便趁着我還沒栽倒時趕緊問。”
他此時應當是不清醒的,清醒了也不一定能記住眼下發生的事,可蕭景姝依舊謹慎。
她喉嚨動了動,咽下所有幹澀,用一種全然好奇的口吻問:“你是女将陸瓊和蕭成安的孩子麼?”
因為蕭泯這個名字在外流傳不多,她甚至沒有直接說出這兩個字。
“還以為你會問什麼。”蕭不言歎了口氣,“我似乎并未瞞你這個。”
他的親信之中有不少都知曉他的身份,隻是外界知道的并不多。
若外人知曉他是陸氏後裔,怎麼敢放心他執掌西北。
那把懸在頭頂、不斷逼近的劍終于在此刻刺傷了她的肌膚,她的聲音聽起來卻依舊毫無異樣:“那你竟沒想過翻了衛氏的天麼?”
他要做的和公儀仇要做的,可以說是背道而馳。
蕭不言沉默了一瞬:“我隻是在做外祖和母親想做的事。”
他聲音很平靜,可終究還是流露出幾分無情的冷酷來:“皇位上坐的是誰同我又有多大幹系?我隻是順着他們最會走的那條路去體悟,去弄明白他們為什麼甘心守城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