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那株遮天蔽日的巨樹下,極其靈巧地跳上了樹,輕柔地摘下一片樹葉。
“倘若你有自己未婚妻的頭發,便連同自己的一起用神樹的葉柄綁起來,在子夜之交用合歡點燃。”
巫緒說着族中流傳已久的、隻有小孩子才會信的傳說:“而後無論對方是生是死,神都會把她帶到你面前。”
無稽之談。
巫蠱之術。
蕭不言最終還是走進了自己住了幾個月的山莊鬼宅——這個莊子已經被他買下來了。
不知是不是怕觸景傷情,巫嬰已經不在此處居住了。
已經到了初冬時節,除去零星幾株常青地花草藥材,院中其餘草木已盡數衰敗。
蕭不言踏進了正堂。牆邊仍擺着那座千金難買的根雕,博古架上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也并未被拿走,隻是落了一層淺淺的灰。
好似這裡的主人隻是出門了幾日一般。
他的目光在窗下的美人榻上逡巡了一圈,什麼也沒有。
于是他又來到了卧房。
房裡有一張低矮的書案,堆着他以往命田柒找來的醫書。梳妝台上放了各式各樣的胭脂水粉,妝奁裡是成色算不上上佳卻勝在靈巧的首飾。
最格格不入的是一枚粗陶的鷹哨,連系着的挂繩都沒換過,還是他取下來時的模樣。
蕭不言突兀地想起,自己上次離開後,她不過也就寫了一封信。
……昙花已敗,思君甚矣。
他抵唇輕咳了兩聲,重新将那枚鷹哨戴回了脖子上,在銀篦上找到了兩根烏發。
可兩根未免太少,他的目光又轉移到了床榻之上。
被褥疊得并不齊整,反而卷成了圓滾滾的一條,偎了兩個靠枕,依上去時應當很舒服。
而床頭的軟枕邊上,放着一隻葫蘆埙。
放在這樣近身的地方,可見确實喜歡。
隻是個逗趣的小玩意兒罷了,有什麼值得寶貝的?不過是沒過過幾天自在的日子,見什麼都新奇,見到一朵長得奇形怪狀的花都能自顧自樂上好久。
世上還有那麼多她沒見識過的東西呢。
心思浮動間,喉嚨裡血氣上湧。蕭不言扶着床架,猛地嘔出一口泛黑的毒血來!
好不容易碰上這麼個熨帖心腸的人,怎麼就棄他遠去了呢??
她的死訊或許是假的,可他被她抛棄了卻是千真萬确。
……
蕭景姝的病,養得并不是很舒心。
雖說谷雨沒使什麼伎倆為難她,但也不多搭理她,将大面上的功夫做足後便如影子般沉默在角落裡監視她。
而她如今又算是内院女子,根本不可能見到幾個人。就連鐘越,都是隔上兩三日他主動現身才能見上一面。
倘若沒有烏梢相伴,我能活生生被悶死在這裡。蕭景姝這般想着,又将手交疊進衣袖,不知第多少次用小指勾了勾烏梢的尾巴。
烏梢被她騷擾煩了,又不能正大光明出來,回應得極為敷衍。
蕭景姝便悻悻收回手,隻開了一絲窗子瞧屋外。
她用的藥狠且足,如今身體還是孱弱并将持續弱個小半年,連烏梢的反哺都顯得沒用,活得也比以往仔細了許多,窗都不敢開大吹風。
——仍舊沒什麼好看的,光秃秃的院子醜得要命。
蕭景姝不喜冬日。
冬日裡公儀仇總是腿疼,于是她挨的冷眼與擠兌也更多些。且冬日草木零落一片死氣沉沉,天也總是灰撲撲的,讓人看了心裡隻餘空寂。
于是再見着鐘越時,她含蓄地說了一句病中毫無生機,想看些花兒草兒解悶。
次日便有一張單子送到了手上,都是蕭家在暖閣裡養的花草,大家族在冬日裡也不會缺了這些東西。
蕭景姝勾了幾盆,看到屋子裡多了些綠意總算展顔,想到能用這些東西弄出點防身的小毒來更是滿意。
屋子裡的花草換了幾輪後,她已經弄出了些無傷大雅的毒,身子也養到能見風了。
弄了這麼一出,不去見見在内院裡主事的蕭二夫人似乎說不過去,何況她也的确想出去走走。
于是在征得鐘越同意後,蕭景姝又去拜會了蕭二夫人,也便是如今自己名義上的二嬸一次。
蕭氏七娘這個假身份放在蕭家其實顯得有些尴尬。她的“生父”蕭成安遠在金陵為官且不喜她;“生母”——鬼知道公儀仇什麼時候安排的——更是早早去世。若不是生了場病不适宜在山中将養,怕是所有蕭氏族人都見不到她。
蕭二夫人管着蕭氏這麼一個大族的中饋,向來思密周全,隻叫了自己面善的兒媳與家中十歲出頭的九娘作陪,唯恐吓到這個沒怎麼見過人的七娘。
這一見面,七娘吓沒吓到不知道,蕭二夫人幾人卻着實驚到了,待蕭景姝都離開後才勉強緩過神來。
“長成這樣一副神妃仙子的樣貌,生母想來也差不到哪裡去,難怪當年……”蕭二夫人扼腕道,“若是這些年養在家中,定然早就芳名遠播了!”
這樣一個女兒放在家中,得是多麼添彩的事!
也不知書讀的怎樣,又會些什麼……這些年他們宅子裡頂多送些吃穿用度過去,教書的先生都是金陵那邊的大哥直接送來的……
這樣一想,大哥也不算全然不重視這個當年并不想要的女兒。
蕭二夫人想到蕭景姝的樣貌,又想到如今亂七八糟的天下局勢,心跳的快了一些。
——自當年大郎出生惹了先帝不快,大嫂後續又出了事後,他們蕭氏也不怎麼得寵了!倘若七娘……那蕭氏重回頂峰指日可待啊!
懷着某種隐秘的期盼,蕭二夫人不時在蕭二老爺面前念叨一句七娘如何如何。
七娘長得真好……七娘身邊伺候的人雖少,但瞧着有些不凡……七娘到了婚配的年齡了……金陵有沒有來消息,大哥說要怎麼安置七娘了麼,總不能再送回山上去……
二老爺蕭成平樂呵呵應付着老妻的念叨,可未曾想真能被老妻念叨準了。
他有些恍惚地對着夫人攤開了蕭成安的親筆家書,一字一頓地重複上頭的話。
“曆陽郡王,欲求娶我蕭氏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