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她聽見李順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和郎君已不是同路人了,與其留在他身邊将往年情分都耗盡了,還不如早日離開。”
蕭景姝憶起從劍南回來時他看見自己頂着玉容兒面具的神色,僵硬地扯了一下唇角:“那你要往哪條路上走?去劍南見你拉扯大的戲班子麼?”
見他繃直了唇角,一副被猜中心思的模樣,蕭景姝陡然笑了出來。
片刻後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啞聲道:“你知道玉容兒已經死了麼?就死在我們離開劍南的那一天。”
“她後心中了箭,就這麼趴在我面前,”蕭景姝神情恍惚,“她問我,為什麼有人會想殺她……”
李順心中早有過最壞的猜測,此時并不覺得震驚,隻覺得心裡一抽一抽地疼:“……你就是那個烏皎。”
從來沒有别人,烏皎自始自終就是她。
他看到她露出一個挑釁的笑來,眼睛裡卻含着淚:“對,是我——你要現在就趕回陸瑾身邊告訴他麼?”
李順心道,告訴什麼?告訴郎君他們舅甥喜歡上了同一個娘子?
事已至此,這種事還有什麼說的必要麼?
他抹了把臉,剛想說些什麼,卻聽見不遠處的城中傳來悠長而厚重的鐘聲。
陛下駕崩。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蕭景姝微微眯起眼睛,遠眺着城門的方向:“李叔,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
到州城時,天光已微亮。
城門挂上了白燈籠,守城的禁衛胳膊上也系了白麻布,進出的車馬都經受了排查,他們夜不例外。
隻是在看清楚蕭景姝的臉後,禁衛省去了問詢的功夫。
城中一片稿素,各府中都傳來隐隐的哭聲。
馬車低調地從後門入了府,府中小厮侍女雖困惑七娘子孤身一人回來,卻無人敢發一言。
這個時辰蕭成安應當進宮守靈去了,蕭景姝思量片刻,先回了自己的梅居。
隻是她特意繞了個遠,從蕭景妍的淩霜閣前路過。
院子裡灑掃的侍女茫然看了一眼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蕭景姝,規矩行了個禮。蕭景姝放緩了步子微微颔首,下一瞬,聽到院子裡動靜的蕭景妍便走出了房門:“七娘!我剛想去找你……”
“那倒趕巧。”蕭景姝微微一笑,“我是特意來找二姐姐的。”
……
宮城之中,守衛森嚴。
遺诏上的名字在意料之中,沒有人在此時提出異議,就連劉忠嗣也沒有。
而曆陽郡王——或者說陛下,連下了幾道旨意安排諸多事宜。
中和帝的陵寝是在幾年前西北初步安定後才開始在長安修繕的,如今已差不多修成,棺椁會在金陵停靈半月後連同先太後的棺椁一起北上送往長安。
定安侯已啟程北上安排陵寝事宜,而後會帶兵南下迎送葬隊伍。
另宣各地節度使進京,短時間内能到金陵的來金陵,到不了的則須在中和帝下葬之前到長安。
同時,金陵城中百官準備遷都——新帝要在長安登基。
這件事也并不算太出乎意料,倘若中和帝沒有那麼體弱,朝廷早該遷回長安了。畢竟哪有放着百年故都不要的道理呢?
明眼人都看出,衛觊會在半月後直接一同去長安,有為中和帝送葬的名頭在,對他不滿的人應該不會輕易下手。
百官做事的做事哭喪的哭喪,心裡卻都盤着一本賬,算着怎麼做才能得到最大的好處。
譬如蕭成安正在盤算在什麼時候、用什麼理由将蕭景姝的真實身份賣給衛觊。
如今并不算個好時機,最好等到有人——譬如劉氏一黨拿衛觊“公主所出”的不正身份反他時,再透露衛七娘的身份。
蕭成安心道,昨夜陸瑾譴人接衛七出府,他派人悄悄跟了上去,不知有什麼收獲沒有。
天色昏暗時,他帶着一身倦意回到了蕭府,用過晚膳後打算與心腹在書房議事,卻發現書房中已經有了人影。
随後匆匆趕來的護院警惕地靠了過來,舉着刀推開了門。
書房裡的是蕭景姝。
她坐在蕭成安的書案旁,饒有興味地翻閱着各種密報公文,容顔在昏黃燭火的映襯下形似妖魅。
蕭景姝擡眼看向幾個護院身後面色鐵青的蕭成安,慢條斯理道:“父親這是做什麼?不是您說今日有要緊事吩咐,讓女兒先行候在書房麼?”
蕭成安冷冷地看着她,擡手對護院小厮道:“下去罷。”
書房門緊緊合上,蕭成安走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怎麼,陸瑾有話讓你帶給我?”
蕭景姝意味不明地一笑:“為什麼不是我有話想對你說呢?”
蕭成安這才發現,一直監視她的那個谷雨并不在。
他心頭閃過一絲凝重,下一瞬聽到對面的女郎緩緩道:“以往衛觊同我說,隻要他上門提親,蕭大人您定會設法說服陸瑾讓我來金陵。因為這筆買賣早好了一本萬利,做不好蕭氏也不會虧太多本。”
彼時她将信将疑,未曾想蕭成安果真如此做了。
蕭成安面色微變。
她居然早早就與衛觊結識——當初衛觊上門提親,他心中那一絲衛觊是否已經知曉蕭氏七娘真實身份的猜測成了真。
不過這無所謂,他既然送上了貨真價實的衛觊想要的人,那這筆買賣就依舊有的賺。
蕭景姝看出了他心頭所想,嘴角露出嘲意:“不過你們似乎都沒想過,我樂不樂意按你們安排的路子走。”
蕭成安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着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還她樂不樂意,她有不樂意的本事麼?
書房内的香爐升起淡淡的青煙,夾雜着一絲不明顯的藥味,這味道讓蕭景姝心曠神怡。
她眯起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蕭大人,我們也來做一筆生意怎麼樣?”
蕭成安譏諷道:“你有什麼資格?”
蕭景姝早就料到他會說這種話,從鼻腔裡發出一絲滿意的輕哼:“整個蕭府所有人的性命,夠不夠格?”
她擡起手腕,露出其上泛着烏光的靈蛇镯,拉長聲音道:“或許還要加上不在蕭府的蕭不言。”
這可是蕭成安自以為的最大儀仗。
蕭景姝如願以償地在蕭成安臉上看到了自己想看的神色,心知肚明這場還未開口的交易已經達成了。
這是今日她談成的第三筆交易。
李順,蕭景妍,蕭成安。
情意,不甘,權欲。
送上他們最想要的東西,換取一些對他們而言微不足道的東西。這樣劃算的買賣,他們怎麼可能不答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