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次日用午膳時,衛觊才抽出些許閑暇見一面求見的蕭景姝。
他已有兩日沒睡,縱使天生一副好經曆,此時眉眼間也流露出倦怠。
這倦怠卻在看見蕭景姝的那一瞬消減了大半。
她今日着一身玄衣,未施粉黛未戴钗環,全身上下隻有唇色是豔的,好似一把不顯鋒芒卻淩厲無比的刀。
隻需一眼,便将人的靈台都震清明了。
不愧是絕頂的美人,看着就能讓人心生愉悅。衛觊伸手止住了她屈膝行禮的動作,頗為溫柔地問道:“你是想來問你阿娘?雖說出了些小差池,但也無需擔心,暗衛必然能救下她的。”
蕭景姝在小太監抱來的圓凳上落了座,心中一緊:“出了什麼事?”
衛觊從書桌下的暗格裡取出一隻香囊:“不過是這個被扔下了,好在暗衛追得緊,沒有跟丢。”
隻是他也沒打算讓暗衛盡快救出韋蘊,而是吩咐他們多跟些日子,順便查一查陸瑾這一路上和哪些人有來往,能夠最大程度上趕盡殺絕。
蕭景姝這才放下心來,提起另一件事:“二姐姐也有一事托我轉告給……陛下。”
陛下。
明明是自己設法求來的稱謂,可從她嘴裡吐出來,卻絲毫不顯動聽,大抵是因為心中明白她心裡并不将皇族當成什麼好東西罷。
“蕭景妍?”衛觊預感這位蕭二娘子會帶來出乎意料的驚喜,示意蕭景姝繼續說。
“二姐姐說,半年前徐州刺史病逝,尚未有新刺史到任,請陛下下旨封她為徐州刺史。”蕭景姝轉述道,“她即日便啟程北上,誓在朝廷車馬至濠州前兵不血刃為拿下武甯節度使麾下徐、宿、泗、濠四州,若做不到,便提頭來見。”
蕭景姝很難形容自己聽到蕭景妍這番話時的感受。
在此之前,她隻從旁人口中聽說過蕭景妍有多能幹,卻無甚實感。直到親眼見到她說出此言時的铿然姿态,才備受震動。
這也讓她更堅信自己的安排不會錯。
刺史由朝廷任命,河南道隐有不軌之心,半年前便暗自扣下了徐州刺史病逝的消息,省得朝廷派人來添亂。
直到前段時日蕭景妍至金陵,朝廷才知曉了河南道的幾樁要事。
“她倒是好膽量。”衛觊笑起來,“若真能兵不血刃拿下四州,那打下整個河南道便容易了許多,先允她一個徐州刺史又何妨?”
這事頗為私密,不好召中書舍人,衛觊幹脆自己拟旨。蕭景姝起身研磨看他下筆,在最後落印時從喉嚨裡發出個疑惑的“嗯”聲。
衛觊側目:“怎麼了?”
蕭景姝指了指鮮紅的朱砂印記,眼神有些懵懂:“玉玺上的字不該是‘受命于天,既壽永昌’麼?”
衛觊眸光微頓,自然而然道:“那是傳國玉玺,任命官員隻用行玺便可。”
蕭景姝似懂非懂地點頭,胸腔裡的心卻狂跳起來。
——李順說的沒錯,傳國玉玺果然不在金陵!
她在心裡飛速将所有事串了起來。
當年武德太子自立,手裡必然有些說得過去的倚仗,如今想來,那倚仗應當便是傳國玉玺!
而後陸瑾改名換姓在武德太子手下做幕僚,報仇的同時,必然也接手了那枚玉玺。後來他又投入新安郡王麾下,說不準已經玉玺交入新安郡王手中。
蕭景姝如今已經看透了公儀仇。他如今活着隻為報仇,便将這活做到極緻,讓每一個仇人都死出特色來。
武德太子志在平叛,卻在崔、康逆臣伏誅,志得意滿之時死在進犯的突厥鐵蹄下;劉忠嗣做了一輩子先帝的忠臣,他便要毀了劉忠嗣的忠義名聲,毀了他擁護了一輩子的先帝政見。
而作為當初遷都“功臣”之一的新安郡王……
大抵是想讓他死在這輩子唯一一次的“膽大”中。
說動新安郡王那麼膽小的人造反,肯定不隻是憑一枚傳國玉玺。蕭景姝心道,按公儀仇的作風,說不準他還留了武德太子的姬妾子嗣,如今無子的中和帝一死,繼位的合該是他的“侄子”,因此唆使動了新安郡王一脈。
又或者,是想搞一出和劍南差不多的事,把她的阿娘送過去随便給什麼人當娘,造出一個隆慶帝的血脈來。無論用哪個法子得到的繼承人都比衛觊的身份說得過去。
再加上傳國玉玺……
玉玺這東西,在帝王實力強悍到無法撼動時,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兒。若帝王本事沒大到那種程度,就很能攪動些風雲了。
很明顯,衛觊這皇位坐得并不穩。雖然眼下劉忠嗣還挂念着剛駕崩的中和帝,不會立刻做些什麼,但中和帝入土為安後,他勢必會對衛觊動手。
他絕不允許一個公主的孩子登上皇位,即便衛觊姓衛。倘若開了這個口子,日後所有公主的孩子隻要改個姓,豈不是就有了角逐皇位的資本?公主的孩子能繼位,那公主是不是也可以?
蕭景姝心道,我得想辦法拿到玉玺。
這群人的能耐都比我大,我既不想任由他們擺布,就必須拿到些倚仗,即便這倚仗在亂局裡顯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