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登隐約記起去年時西北那邊的确流傳出些許定安侯在找人的風聲。
蕭景姝将以往糊弄人的那些話又半真半假拿來用:“到劍南後,我們姐妹二人混到了辛節帥手下做事,怎料還是被他發現了行蹤。當時我同一位……友人換了臉,打算借真假之道迷惑衆人脫身,可惜趕上了劉忠嗣派去劍南的使者發瘋,一箭射死了我那友人。”
她濃密的眼睫在面上投下了兩片陰翳:“我借此機會假死,輾轉到了徐州,偶然從武甯節度使那裡聽聞使君這裡有……皇室正統,便想着來看看能有多正,能不能正到壓死劉忠嗣那一派的僞君子。”
衛登被這一連串的消息砸得兩眼昏花。
這苗女的說辭和他聽聞的一些消息對得上,應當有三分可信,但實在太過跌宕離譜,所以那三分減到了一分。
他還不知該如何反應,又見對面那苗女沖他笑了笑:“我扮使君那紅顔扮得不賴罷?那臉皮可是新鮮熱乎的……”
——臉皮?
衛登眼前登時浮現出被剝了臉皮的顔嬌嬌血肉模糊的臉,胃裡的早膳隐隐約約翻湧起來。
蕭景姝忙不疊地給他倒了盞茶:“玩笑話、玩笑話而已……不過是易容術罷了。不過為了從顔嬌嬌那裡套點消息,我的确折騰得她有點慘,使君不會介意罷?”
衛登覺得日後提及顔嬌嬌自己隻能想到她沒有臉皮的樣子了,皮笑肉不笑道:“一個青樓女子而已,娘子折騰就折騰了罷。”
妖女,這是個苗疆的妖女!
看在這妖女有為他所用的可能的份上,暫且賣她兩分面子!
“内子無狀,衛使君見諒。”蕭不言平靜開口,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身側女郎的話有多麼石破天驚,“倒是要多謝使君邀我前來了,不然我怕是不知道這小混賬還活着。”
這一切真是離譜中又帶着些合理。衛登忍了忍,終于還是忍不住問蕭景姝:“早就聽聞蕭侯對娘子一片癡心,娘子為何總是躲着蕭侯?”
“哦,這個啊。”蕭景姝慢吞吞道,“我們苗疆那邊是女人當家做主多一些的,但蕭不言不是個容忍我婚後納幾房男妾的人。這樣的郎君,再癡情也不能要的。”
衛登看到蕭不言的臉都青了。
他頗為慶幸地想,還好顔嬌嬌早被這個烏皎給頂了,不然他即便送女人也不起作用——誰能想得到蕭不言居然喜歡這種女郎!
他輕咳了幾聲,将話音轉到了正題上:“素聞蕭侯同衛觊交好,是以本官昨日瞧見君侯果真來赴約時,頗為受寵若驚。”
這話不過是一句試探之語。他自覺開出的誠意夠足,蕭不言有五成的可能接受他的拉攏,即便不接受,他也極有可能假借邀請來試探情況。是以最初他便認定蕭不言有八成的可能會來。
這本就是個彼此心知肚明的陽謀。後續事态走向如何,全看彼此之間如何較量博弈。
蕭不言唇角挑起一個細微的弧度,看着有些嘲諷意味:“做同僚時卻有幾分交情,做君臣便不一定了——沒有哪個同君主交情好的臣子事先不知道君主有為君的心思的。”
沒有人天真到以為衛觊在中和帝的傳位诏書寫下之前對皇位毫無圖謀。衛登裝模作樣地露出些許詫異:“這……事以密成言以洩敗,恐怕他也非刻意隐瞞罷。”
蕭景姝在一旁托腮看着他,心道,其實蕭不言也很會騙人。
他厭煩旁人弄虛作假,是因為他認定自己最終定能堪破這些假言假意,在他面前玩弄這些不過是浪費他的時間。他重諾守信,也是讓旁人信服他的一種手段,不然依他不同常人的性子,怕是帶兵都帶不成。
這些真與信都是要求外人的,卻讓人誤以為他是個不屑說假話的人,天然對他抱有幾分信任了。
蕭不言察覺到她專注的目光,一時有些分神,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莊重一些,口中繼續道:“這不過是緣由之一罷了。要緊的是衛觊行事太過圓滑溫吞,不太合我的胃口。”
衛登假裝沒看到他們二人的舉動,心道這世上怕是沒有幾個行事合你胃口的人。
不過這麼說,意味着蕭不言果然對他們開出的條件心動了。
他是個我行我素慣了的人,早就對朝廷的拖沓黨争有所不滿,自然想要一個随他心意行事的君主。
衛登捋了捋胡子:“二位稍候片刻,你們想見之人很快就要來了。”
……
午時,壽州府衙。
明鏡高懸四字牌匾高挂門前,下方是神色淡然的恪敬公主。她望了望外面烏壓壓的人頭,對着身後侍從擡了擡手。
“将人帶上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