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水榭銀裝素裹,湖面結了冰,望去一片蕭瑟。齊遠坐在水榭内,手中把玩着幾顆黑子兒,面前是一盤殘局。
他已換下了獵裝,此時身着一身玄色寬袍,頭發隻以一根紅繩束起,幾縷鬓發散在臉龐,頗有些潇灑不羁的少年風緻。
一個小厮模樣的人快步走來,禀道:“公子,後廚已做好了一籠包子,不知要擺到哪間房去?”
齊遠正待開口,一個仆婦匆匆趕來,臉上略有些慌亂,行禮後告道:“公子!老奴無能,貴客不肯沐浴,連衣裳也不肯——”
齊遠皺眉,不耐煩地打斷道:“她是哪門子的貴客,就是個小叫花子,個頭還沒兔子大,你還制不住她嗎?”
仆婦跪地道:“老奴無能,老奴無能。貴客要往園子裡跑,老奴給勸住了,但貴客還是不肯教老奴服侍……”
十七在一旁道:“公子,十七聽人講過一種市井騙術,不知該不該講給公子。”
“什麼騙術?”齊遠問。
十七道:“市井裡,叫花子餓極了,想吃白食,就專挑繁華的集市,瞅準一位倒黴公子的馬車,作勢沖上去,假裝被馬碰傷了,之後就——”
“就做什麼?”齊遠蹙眉,已大略知曉他的意思。
“就索要銀兩,或乞一頓驚馬餐。”十七口舌伶俐,見公子感興趣,禁不住越說越起勁,“說來最可笑的,就是這驚馬餐,明明是人驚了馬,卻賴上馬主人。這騙子多是腿腳靈便的,若是主人家心善,他們便得了逞,若是主人家豪橫,他們就跑得比兔子還快。”
齊遠不語,女孩朝他的馬車跑來時,确實教他想到了兔子,他眼前閃過女孩豎起兩根手指狡辯的無賴模樣。
他問那仆婦道:“她可是要逃走?”
仆婦喏喏道:“老奴不知,老奴無能。”
齊遠霍然起身,連外袍也不穿,徑直往雜役院走去。
十七大驚,忙取過他的外袍,一路小跑地跟着他。
雜役院是下人的居所,但齊府一向不苛待下人,因而雜役院的布置也和前院相差無幾。不過畢竟是下人所住的院子,齊遠平日裡鮮少踏足。
他一路行到浴房門前,就見幾個仆婦垂首守在門邊。
“誰教你們在外頭站着了?”
一個仆婦誠惶誠恐道:“公子!是貴客的意思……”
另一個也道:“正是,貴客不肯教人服侍,硬是把我們這些人都趕了出來。”
“她手裡拿着刀呢!公子千萬不可進去……”
十七推了推門,沒能推開,對齊遠道:“公子!門鎖了!”
一個仆婦插嘴道:“正是這貴客鎖的呢!”
齊遠道:“十七,開門。”
十七了然,他跟着齊遠,既做侍童,又做武士,身手武藝皆是自小練起的。此時得了令,想也不想,擡腳便踹。門邊守着的仆婦不敢勸阻,隻是叫苦不疊。
“咔嚓”一聲,門闩應聲而裂,十七上前,在門上一拍,門吱吱嘎嘎地開了。
房内霧氣蒸騰,擺着十數個木桶,齊遠的目光在木桶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到角落裡的木桶上。桶上露着小半個頭,烏黑的頭發盤在發頂,亂蓬蓬的,形似寒鴉的巢穴。
冷風從門外灌入,吹散了霧氣。木桶上,浮現出女孩的小半張臉來。她把臉埋在水下,隻露出一雙眼睛,眼中滿是警覺和敵意。
齊遠冷冷地問:“你有意拖延辰光,是不是?”
女孩不答。
“你吃了白食,就想着逃跑,是不是?”
齊遠踏前一步,想直接将她拎出來逼問。經了這一番折騰,加之十七那番話的攪擾,他的耐性已然耗盡。
“你出去!”女孩忽的高聲叫道。
齊遠怒道:“我為何要出去?這是齊府,我想來便來,愛走便走,沒人敢命令我走出去!”
一陣輕微的水聲響起,在少年看不到的水下,女孩一手緊緊攥着胸前挂着的匕首。
此時,兩人相距不過數尺。
阿葵的心跳得疾如奔馬,阿爺說,絕不可教人看她解開衣裳的模樣。她一雙眼牢牢地釘在少年身上,隻等他再踏進一步,她就抽出匕首來刺他。
十七見自己主子面色不虞,忙道:“公子,這叫花子是要出來了。她是個女孩兒,不方便給公子瞧見。”
齊遠神色微微一變,忽然冷笑道:“誰要看一個臭叫花子!”
話雖如此,他卻轉身大步出了浴房,踏過門檻時,他擡腳在門上重重踢了一記。那扇木門晃了幾下,慢悠悠地倒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十七随後而出,仆婦迎上來,将他團團圍住,為難地問:“這……我們如何伺候?”
鬧出這一場,十七自覺有愧,若是自己不多嘴,公子也不至動怒。他略想了想,對那幾個仆婦道:“你們且看緊了,等她穿戴好,就送到冷香閣西側的水榭裡去。”說完便疾步跟上齊遠。
齊遠一路踢翻了幾個花架,心裡說不出的氣惱,好似燒着一股無名之火。
他忽的止住腳步,對十七道:“你去看緊那叫花子,别教她逃了。”
十七道:“公子,都告訴婆子們了,咱們府裡府外全都有人守着,她絕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