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吓了一跳,手不自覺地擡起,隔着衣料,握住了懸在胸前的匕首。
她在北疆也見過身着黑衣的武士。北疆雖歸降了大燮,但不少大貴族仍仗着家奴衆多,頑強地負隅反抗。他們自發地結成聯盟,同大燮派來鎮守的軍隊混戰,彼此間常年沖突不斷。
大燮的軍隊裡皆是訓練有素的武士,皆像十二這般身着黑甲,頭戴黑色頭盔,殺人之前,喉嚨裡會發出嘿嘿呵呵的詭異笑聲。阿葵每回見到他們,都會飛快地逃走。不能逃走,就藏起來。阿爺告訴她,他們都是些地獄來的惡鬼。
十二不擡頭,隻沉聲道:“敢問姑娘,你可在雪原上見到過白狼?”
他沒有嘿嘿大笑,聲音恭恭敬敬的,雖然穿着黑甲,卻沒戴那種黑乎乎的頭盔,一張臉也不似畫中的惡鬼那般吓人。
阿葵稍稍放松了一點兒,微一點頭,忽想他瞧不見自己的動作,便開口道:“我見過。”這句是實話,她的确見過白狼,而且阿爺就是為了殺白狼才受了傷。
十二又問:“那十二人可是你的同伴?”
阿葵遲疑着,擡眸忽見少年正盯着自己,唇角似乎帶着嘲諷的笑意,她忽的生氣了,哼了一聲,負氣不答。
十二垂首,又擡高聲調問了一遍。
阿葵仍是不答。
齊遠不冷不熱地道:“要不再吃兩個包子?”
阿葵肚裡已然塞不下吃食了。她說:“我不要吃。”
齊遠盯着她的手,手背上還生着凍瘡,顯得那手胖乎乎的。
“你為何攔我的車駕?”他問。
阿葵回道:“我餓了,想吃包子。”
齊遠道:“你是北疆來的叫花子麼?”
阿葵道:“我不是叫花子。”
齊遠慢悠悠道:“北疆來的,都是叫花子。”
齊遠這幾句說的稀奇,但十二已然明了,女孩隻說自己不是叫花子,卻不否認自己是打北疆來的。
他沉吟道:“姑娘既是北疆來的,北疆天高路遠,姑娘弱柳之姿,想必難以獨行來往帝都,那麼姑娘定是同那十二人一起的。可否容十二問一句,是那白狼咬死了你的同伴麼?”
阿葵一聲不吭。
十二又問:“姑娘,你是如何逃脫的?”
齊遠忽道:“興許是她殺了那些人,你瞧她的爪子,像不像狼爪?”他本是戲谑,要引阿葵開口,十七卻忽的生出了講故事的興緻,插嘴道:“北疆山裡是有一則傳說,說人會在月圓之時化身人狼,搶食牲畜——”
他正說着,忽覺一道冷冷的目光朝自己臉上射來,忙住了口,擡手捂住嘴。
正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遠遠地飄來:“二哥哥!你回來啦!”
随着那聲音,宋嬌蘿蹦蹦跳跳地跑進了水榭,小臉興奮得微微發紅,“二哥哥!聽嬷嬷說你撿了個叫花子回來,還是個女叫花子,她在哪兒?我要瞧瞧她!”她約莫十三四歲年紀,穿一身雪白的狐裘披風,一臉嬌憨,行止間頗有些稚氣。
齊遠冷着臉嗯了一聲,不答她的話。
宋嬌蘿擺着頭,四下找尋,終于瞧見了阿葵。女孩子站在水榭角落,半長不短的頭發濕哒哒地披在腦後,睜着一雙圓圓的眼睛瞅着她。
她有些疑惑地問:“你是叫花子嗎?”
阿葵抿唇不答。
她瞧見了阿葵的手,脫口道:“啊,你的手好難看!”
阿葵把手藏到背後,不教她看。
可她又繞到了阿葵身後,歪着頭,湊到那雙手邊,仔細瞧了半晌,又轉回去,好奇地盯着阿葵的臉,自言自語道:“這就是叫花子嗎?”
阿葵一動不動,身子繃得緊緊的。眼前這個女孩兒看着和她差不多大,一雙手幹淨得好似剛從雪裡挖出來,臉龐也清亮亮的,被這麼個小女孩兒看着,她有些不自在。倒不是讨厭這女孩兒,隻是這女孩卻說自己的手難看……她努力藏起自己的手。
要是阿爺沒賣掉那雙羊皮手套就好了,她想,要是那雙手套還在,她就可以戴上它,把手藏在裡面,睡覺都不拿出來,那樣就不會有人說她的手難看了。
“給我看看嗎?我沒見過叫花子呢!”宋嬌蘿不住地叫着。
“你鬧夠了沒有?”少年的聲音有些冷。
宋嬌蘿眨了眨眼,跑到齊遠身旁,問:“二哥哥,你帶她回來做什麼呀?是給我玩的嗎?”
“你整日就知道玩,你的玩偶還不夠多嗎?”
見表哥一臉嚴厲,宋嬌蘿不由得有些畏懼,嗫嚅道:“你也一樣啊。”
齊遠不耐煩道:“我有事,你回園子裡玩。”
宋嬌蘿委屈道:“姨母叫我來尋你的,她聽人說你又出府了,說外面風雪大……說……說……”說到最後,她為難起來。
“說什麼?”
“說叫門房鎖了門,不準你出去。”
“我是去狩獵,又不是去遊玩。”
“姨母就是不準你再去獵狼呢!姨母說冬日裡的狼都餓瘋了,兇得很,你若是去了,準會教狼給抓走!”
“最末這話是你自個兒說的吧?”
宋嬌蘿嬌聲嗔了一聲:“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就是不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