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自小習武,身強力壯,女孩被他推得身子撞在洞壁上,又慢慢滑到地上,但她毫不反抗,也不哭叫,隻是盯着少年的手。
她的嘴唇黑乎乎的,下巴上沾滿了齊遠傷口處的血,暗沉的污濁的血。
齊遠解下護腕,被女孩吸吮過後,他虎口上的血洞已經不再淌血。
“你拿匕首,是要解開我臂上的護腕?”他問女孩。
阿葵點頭,手撐着地,緩緩站起身。
“為什麼?”
阿葵沒有回答,隻是挨到他近前,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又飛快跑回遠處。她縮起身子,脊背緊貼寒涼的洞壁。
“公子。”身後,一個雄渾低啞的聲音傳來。
黑衣黑甲的武士站在洞口,手中提着一隻木箱。
“餘老!”十七迎上去,接過那人手裡的藥箱。
武士摘下頭盔,,一手解開了貼身的黑甲,丢在地上,露出一身青布袍衫來。他雖被喚作餘老,臉上卻一點兒不顯老,青白面龐,胡須濃黑,梳着武士的發髻,那發絲裡也不見一星灰白。
隻是他的一雙眼睛卻毫無生氣,似一口古井,幽深無波。隻有飽經風霜、看盡世事的老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睛。
“公子何處受了傷?”餘老問,他的嗓子似是受過傷,微微帶了些嘶啞。
齊遠朝倒斃的白狼一指,“給那畜生蹭破了點兒皮。”
餘老走上前,将他面色細細端詳了一陣,又托起他手腕,對着他的傷處察看半晌。最後,他閉上眼,搭脈細診。
這一套動作做下來,宛如行雲流水。
“公子的傷勢如何?”十七問。
餘老言簡意赅:“性命無大礙。”
“啊?那這隻手——不會是要、要殘廢了?”
“手也無礙。”
十七終于放下心來,他拍拍胸口,不無慶幸地說道:“公子這隻是皮肉傷吧。”
餘老不答,側目向一旁的阿葵。
“這女娃是何人?”
十七哼道:“一個叫花子,騙吃騙喝不夠,剛剛還想害我們家公子。”
“你再多嘴,我就教人割了你舌頭下酒。”齊遠冷聲道。
十七忙住口,肚裡仍默默替自家公子抱不平。
餘老道:“觀她唇色,有中毒之狀。”
齊遠一時微怔,心裡卻忽的明了,明了她方才為何跑來吮他的傷口。目光斜掃,他瞧見女孩正朝這邊看來,臉上有些呆,有些畏怯。
“是什麼毒?”他問。
餘老一指他傷處,道:“和你這毒同源,狼毒。”
狼性無毒,可有一種狼,連口中滴下的涎水都帶着劇毒。
——血尾白狼,白狼中的霸主,狼王之上的存在。它隻是雪原上的傳說,近百年來,從未有人真正獵到過它。與尋常白狼不同,它渾身毛白如雪,不帶一點兒雜色,除了尾巴。它的尾尖是血紅色。
“這狼是白尾。”齊遠道。
十七搶到白狼屍身旁,一手提起它的尾巴,在空中搖晃着,叫道:“公子沒錯,餘老,這狼是白尾!”
餘老不答,打開藥箱,從中取出一個布包,展開來,現出一排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他取出一根最為纖長的,道一聲:“得罪了,公子!”便将那針深深刺入齊遠的傷口中。
尖銳的痛感持續了不到一瞬,待針拔出來後,齊遠看到那上面布滿了青色的鏽迹,宛如被他的血鏽蝕了一般。
洞裡靜了一瞬。
女孩的聲音率先打破了沉寂:“你會死的。”
“你這——”十七張口欲罵,想到公子的話,硬是生生憋了回去。
餘老回身行到她面前,俯下身來,道:“女娃,伸出手來。”
阿葵攥着拳頭,不肯照做。她臉上現出些許固執來,眼神執拗,像那種受了傷,卻一聲不吭,也不肯教人看自己傷口的小女孩兒。
不知怎的,齊遠忽想起她拼命扭絞在一處的腳趾。
他撇開那不明所以的思緒,出口問:“餘老,這狼毒如何解?”
餘老不答,隻是強捉起女孩的手,一手将銀針深深刺入她手背,旋了一下便即拔出。他手上氣力極大,動作利落幹脆,阿葵隻覺似被螞蟻叮了一下,倒并不很痛。但她不喜被人觸碰,眼中蓄起了怒意。
餘老似乎并未察覺,看了一眼銀針,道:“這狼毒入得淺,用它那尖牙入藥,拖延些時日就會痊愈。”
十七一聽,不待主人吩咐,便去拔了那狼牙,撕下一片衣襟,将其包裹好裝入袖袋内。
餘老為齊遠包好傷口,合上藥箱,躬身問:“公子,可還要獵狼?”
十七道:“公子受了傷,我們自然要回府。”
齊遠握了握自己那隻傷手,雖仍有些麻木,卻氣力不減,想來握劍拉弓是無礙的,便道:“一點兒小傷。既然尋到了白狼的蹤迹,想那血尾白狼也在附近,尋到這兒可費了不少功夫,我自然要留下來獵狼。隻是不知這白狼,如何也有了毒性?”
餘老道:“萬物皆有性靈。這白狼和血尾白狼本就出自一系,公子隻需細想即可領會。”他往雪洞盡頭望了望,“這雪洞,倒像個狼窩。公子既要獵狼,何不就教人進洞去查驗一番?”
齊遠笑道:“我正要教人去。”忽的挑了挑眉稍,對十七道:“我教你點人進洞,你忘了麼?”
十七撓了撓頭,身子矮了半截,道:“公子,我……我這是要去的,又不放心那叫花子,半道又跑了回來……”見齊遠臉上起了不耐煩的意思,忙告饒道:“我這就去!公子莫要生氣!”說着一扭身,飛也似的跑出了雪洞。
餘老也穿戴好衣甲,道:“餘某全憑公子安排,公子既要獵狼,餘某便回陣去準備。”說罷,拱手告辭而去。
雪洞裡,又隻剩下兩人。
女孩站在距他幾步開外的地方,垂着頭,像在想什麼心事。
“你為什麼要——”齊遠頓了頓,不知是否要用那個字眼。
女孩擡起臉來,她似乎明白他要說什麼,不待他說完,便開口道:“你救了我,我不要欠你的。”
“不要欠我的?”齊遠冷笑,這話莫名點燃了他的怒火,他一張臉冷得像生鐵,語氣也冷硬下來,“誰要救你了?你以為我想救你?是你妨礙我殺狼!”
阿葵眼裡有一瞬的茫然,而後,她慢慢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