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他說的沒有錯,不會有人救她,除了阿爺,沒有人會在她害怕的時候,沖上來護住她,解救她。
她隻是個沒人要的小孩。五歲的時候是受人欺負的小乞丐,十五歲了還是一樣,被人喚作“叫花子”。
齊遠的目光看着别處,餘光卻不時掃過女孩。女孩的反應出乎意料,他以為女孩會狡辯,會叫嚷,可女孩聽了他的話,隻是低下頭,雙手緊緊攥着衣襟,好似在向他認錯。
女孩的手很小,長滿了凍瘡,手指一根根腫得很胖,近乎透明,顯得可憐極了。
他心裡莫名煩躁起來。
“你過來。”
阿葵擡眸,眼中閃過一點兒疑惑。
齊遠道:“你過來,站到我身後,别妨礙我獵狼!”他語氣仍是生硬的,臉上也冷冷的。
她的心裡卻慢慢亮堂起來。
她挪步到少年身後。少年身姿挺拔,身形清濯似竹。他張臂拉弓時,獵裝下的肩背已有了成年男人的輪廓,肌肉堅實而有力。
就像阿爺那般,阿葵心裡想。
“一會兒進洞的時候,也跟在我後面,記住了麼?”少年一面試着拉動手中的長弓,一面道。
這種叮囑的口氣也有點兒像阿爺,隻是有些别扭,像在和什麼人賭氣似的。阿葵點點頭,覺得洞裡變得溫暖了。
少年回頭,低眸望着女孩的眼睛。
阿葵用力點頭:“記住了。”
洞内安靜了片刻。阿葵想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公子。”
少年側目向她,眉頭微微蹙着。
阿葵歪着頭,問:“你叫公子嗎?”
少年回過頭去,并不答話,他一手抹了抹弓弦,弦上發出輕微的震顫嗡鳴聲。
阿葵又道:“公子,我叫阿葵,阿爺叫我阿葵。”
少年仍是一言不發。
腳步聲響起,火把晃動着,照亮了雪洞。
一個聲音随着亮光來到近前。
“公子!”
十二單膝跪地,行禮道:“十七說公子受了傷,請恕十二護衛不當之罪。”
齊遠道:“隻是擦破了點皮,你自然無罪。”
他朝後略望了望,十個黑衣黑甲的武士肅然而立,每人手中各持兩支火把,微黃的火光跳動着,将這片雪洞映得宛如白晝。
“走吧,看看這洞裡究竟藏了些什麼。”
十二和十七一左一右地走在前面探路,其餘的武士們則随在齊遠身後,中間拱衛着阿葵。武士們高大健壯,阿葵走在其中,愈發顯得身形嬌弱,像個小小的孩子。
越往洞内走,雪洞越發低矮狹窄,好似走在牛角裡,除阿葵外,衆人皆不得不弓背矮身,饒是如此,還是不時有人蹭到洞頂,撞得雪簌簌而落,落入頸項間,便是一激靈。
“這洞是誰鑿出來的啊?跟狗洞似的!”十七低聲嚷道。
齊遠道:“若是狗鑿的,以它的修為,現下約莫已登仙去了。”
十七道:“公子說笑了。前日裡,我去聽書,是個老和尚講的,他道那狗的心智同人一般無二,也是有大智慧的,不可小觑。況且這個登仙之說,本就是狂言,公子萬萬不可輕信,不然你沉迷煉丹去了,十七就沒活路了!”
齊遠笑道:“你竟會拽文嚼字了?看來這聽書大有裨益。”
十二将手中的火把朝洞頂照了照,道:“這地面有雪坑,洞壁上也坑坑窪窪,凹凸不平,想是什麼行路人情急之下鑿出來避風雪的。”
行路的人最是有避寒避雪風餐露宿的學問,似這般以冰雪作牆,外闊内收的雪洞,在冬日裡,最是溫暖不過,進得深了,連風都吹不進來,是歇夜的好住處,幾乎比得過荒郊野外的小客棧。
齊遠側首,目光在阿葵臉上停了停。
“是你阿爺鑿出來的麼?”
阿葵孩子氣的把頭連搖了幾下:“不是阿爺。我們遠遠就瞧見它了。”
十七道:“我們在這雪原上跑馬獵狼,也不知幾回了,怎沒瞧見過?”
阿葵道:“這雪洞原先隻有這麼矮。”她在自己胸口比了一下,“是阿爺又在外面堆了雪。”
十七恍然大悟:“哦,這狗洞原是你阿爺修鑿過的啊!”
阿葵聽不出他語氣裡的揶揄,隻是點頭,道:“這洞原先小小的,比卧着的小白馬還要小,你們瞧不見。”
齊遠嗤笑了一聲。卧着的小白馬,真是傻兔子才會想出來的話!
“那你這小白馬竟也沒進過這洞裡?”他問。
“我不是小白馬!”阿葵叫道,她話音剛落,衆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十七笑得最大聲。
阿葵氣鼓鼓地,瞪着面前戲耍她的少年。
“跟上來。”少年頭也不回地道。
她生了一會兒氣,腳下還是聽話地跟了上去。
地面堆滿了積雪,有幾處結着冰淩,有幾處卻融化成了一灘水窪。
忽聽一陣呲呲的聲音,聲音微弱,卻落入了阿葵的耳中。自北疆往天啟城的路上,多山川河流,阿葵在冰上行走過,這聲音于她十分熟悉。
她的耳朵動了動,又聽一聲呲呲聲。她生來便聽覺靈敏,能聽到哪怕最細微的聲響,當她要細細聆聽什麼的時候,耳朵肉會微微的上下蠕動。
這一回她聽得十分清楚。
“公子!”她叫道。
少年回過頭來,“什麼?”話剛一出口,他也聽到了那聲響,暗道不好,回身沖後面的武士喝道:“熄滅火把,隻餘首尾兩盞照明!”
武士們雖不知發生了什麼,卻皆遵令而行。
雪洞内霎時暗了下來,幽幽閃動的火光在洞壁上一晃而過。黑暗中,一個龐大的陰影輕輕一躍,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人看到它的蹤迹。隻有阿葵的耳朵動了動,她茫然地環顧四周,卻什麼也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