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聽得心裡難過,剛要出聲叫那人停下鞭子,卻聽老馬倌說:“好好,是折足馬,我猜的果然不錯。”
小馬倌臉上一呆,手中的鞭子滑落到地上,而後整個人也跪倒在地,膝頭正對着那趴伏在地上的馬兒。
他這般動作,教阿葵看得稀奇不已,難道他是在對馬兒磕頭求饒?正想着,忽覺老馬倌往這頭望來,她忙縮回頭去。
半晌,她重又探出頭時,那頭卻沒了人影。她悶悶不樂地跳下條凳,心裡不住想着那小馬倌和老人說的話。
折足馬,那是什麼意思?竟教小馬倌朝馬兒下跪磕頭。
老人直過了半個時辰才回來。一見到阿葵,便對她道:“你今日裡在那間馬房裡瞧見的,不可說給人聽。”
阿葵困惑地問:“為什麼?”
老人将拐杖在地上擊了一擊,厲色道:“你聽到了沒有?”
阿葵的眼睫顫了顫,心裡有點兒害怕,她朝馬房的木門瞥了一眼,又瞥一眼。
若是這老爺爺舉起拐杖來,我就逃出去。她想。
老人瞪了她許久,終于還是堅持不住了,身子一歪,坐到條凳上,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粗氣,緩和了神色,說:“阿葵,你既養過馬,自然也明白那折足馬是什麼。人有生下來便不能行走的,馬也一樣逃不過。這馬房裡的馬,皆是萬中無一的珍稀,可那折足馬,也是萬中挑一的奇。”
“可是,那小馬是會走的。”阿葵說。
“你瞧見了?”老人斜眼看她。
阿葵低下頭去,不答話。
老人歎口氣,“折足馬,剛生下來是會走的,長不到一歲,就再也走不得了。”
“那人騎上折足馬,便會跟着馬兒一起跪下磕頭麼?”阿葵問。
“你說的不錯。人上了折足馬,便不得不跪下磕頭。”老人被她的童言童語逗得笑起來,笑過後,臉色又凝重起來,他語重心長地告誡阿葵:“我今日教給你這番話,你可千萬莫要對人提起,不然,咱們這馬房可就要遭難了。”
阿葵雖不明其意,見他臉色不同尋常,便認真點了點頭。
略停了片刻,老人又低聲歎道:“這折足馬,若生在外頭,至多不過得一個做牲畜的命運,偏生在這府裡頭,要連帶着馬倌跟着它做牲畜了。”
做牲畜?馬兒本就是牲畜呀。阿葵想。她卻不知,老馬倌口中所說的做牲畜的命運,便是任人宰殺。
“我們要把這馬丢出去嗎?”阿葵問。
“丢出去?如何丢出去?這兒每匹馬都記在名冊上,數目一個也錯不得的。”老人說着,拄着拐杖起身,他望了望天,自言自語道:“隻盼着公子這幾日别派人來點馬。”
*
“餘老,你說那雪洞是怎麼回事?”少年摩挲着小狼崽的腦袋,問坐在蒲團上忙碌的餘老。
餘老面前,攤開着一方白帕子,白帕上堆着幾顆尖尖的狼牙,他一手翻着醫書,将那狼牙同書中所記一一比對,而後将其分放在不同的藥箋上。
聽聞少年的問話,他微微擡眸,說:“公子,這天下的生靈,但凡活得久長些,皆通些靈性。那雪洞裡的奇樹怪蛇,便是得了造化之功,成了生靈。”
少年輕輕嗤笑道:“那蛇哪裡有半點靈性?若說這洞是天然而成的,後又教那蛇鑽進去……”他頓了頓,向後一靠,雙手枕到腦後,“那狼倒是通人性的,隻不知它同這蛇是何種關系。”
餘老道:“公子若是心底存疑,不妨再去那蛇洞一探究竟。隻是這天下不解之事甚多,不少生靈,都是人所難解的。”
少年默了片刻,搖頭道:“待開春罷,若這血尾白狼,果能教母親站起來——到那時,我再去雪洞,拜祭那白狼。”
他說話間,小狼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末了,好似聽懂了他的話,嗚嗚地回應着,舉着爪子往他領口處爬。
他拎着它的後頸,将它扯下來,放到一旁的矮幾上。
“餘老,你說天下不解之事甚多,我倒覺得不錯,不隻是生靈,人也是一樣。人的心,是最難解的謎。”
餘老笑道:“我不過談了些生靈,公子何以參禅入道了?”
少年不答,隻是想着女孩兒。那日十七說的話,他聽了個七七八八。對于女孩兒的來曆,他自然也有疑慮。若說她是北疆逃荒來的叫花子,那些教狼殺死的人便是她的同伴了,設想一隊人馬在雪原上遇到了幾隻獨狼,全軍覆沒,獨獨護着一個女孩兒活了下來,而這女孩兒——卻對那些人漠不關心。
更重要的是,那些人并不是教狼殺死的。哪有狼殺了人,卻不吃肉的?十二重又察看過那些人的傷口,說那幾道傷口不似被狼抓的,更像是被某種武器劃傷的。
真是個謎一樣的女孩兒,不知為了什麼目的來到了他身邊。
他原想獵到白狼就給她幾枚銀铢趕她走的,可這樣一個透着矛盾和别扭的女孩兒,卻在得知他受傷時,毫不猶豫地為他吮吸毒血。
“餘老,你這藥幾時方好?”
老人的手微微一頓,斂目道:“不知公子所問是何種藥?”
少年朝那幾顆狼牙一指,道“自然是這解毒的藥。我知道母親的病不在一時,藥方子也需得試驗過才成。”
老人将一方藥箋包好,說:“今日便能制好。”
少年慢慢地道:“還有一味藥,我明日急用,煩請餘老為我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