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航沖過來,看見梁韻身後的一大包零食,立刻忘了那個“神奇的東西”,兩眼放光:“這麼多!你自己肯定吃不完,不如分我們點?”
許奚珊撐着膝蓋喘口粗氣,拽了他一把,借力直起腰,吐槽:“你怎麼什麼都想要。”
駱航隻是開個玩笑,樂一樂就翻篇了。
他興緻勃勃的跟梁韻分享,剛才偶然在沙池附近撿到的兩塊石頭,放在一起使勁一摩擦,竟然能迸出火花。
駱航塞進口袋裡,本想拿給梁韻炫耀,跳格子的時候一個沒注意,石頭掉出來了,骨碌骨碌滾到了秋千附近的草叢裡。
這麼神奇的東西,弄丢了真的好可惜,駱航正準備拉着許奚珊過去找,那個男孩就來了。
自從兩人鬧過不愉快,駱航一見到他就繞着走,“小三兒子”是誤會,他身上有病可不是誤會,正常人才不會瘦成這樣,整天不說話也不怕憋死。
還有男孩兇惡到恨不得生吃人的眼神,他記得清清楚楚,回憶起來仍舊毛骨悚然。
駱航本能的認為,這樣的人他惹不起,躲着才是上上策。所以他不再糾結那兩塊石頭的去向,趕緊拉着許奚珊逃離那個地方。
心裡嘀嘀咕咕千萬句,駱航也不敢在梁韻面前這麼直白的議論别人。
她嘴上說自己不喜歡多管閑事,其實很有同理心,完全是個“正義使者”,如果有人在她面前被欺負、被講壞話,她一定會制止。
駱航可不敢觸碰她的底線,從善如流地換個話題:“你晚上隻吃這些怎麼能飽啊,不如去我家。”
許奚珊一聽,立刻跟他争起來了:“上班很累,怎麼能讓駱阿姨再給我們做飯。韻韻,你來我家吧。”
許奚珊的爸媽工作忙,專門請了個保姆負責她的一日三餐,保姆阿姨的手藝非常不錯,做的紅燒茄子味道一絕。
梁韻彎腰拎起袋子,搖搖頭:“不了,奶奶在天黑前會回來的。”
“離天黑還早,你不再玩一會了?”許奚珊上前一步,替她分擔另一半重量,不舍地問。她們待在一起還沒個把小時呢。
駱航沒幫得上忙的地方,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們,附和許奚珊的話:“把吃的放下,再下樓玩會呗。”
“不要,”梁韻一步步往單元門口挪,餘光中滿是坐在秋千上那個晃晃悠悠的單薄背影,敷衍地找了個借口,“外面太熱了。”
駱航不死心,連哄帶騙地勸她去樹蔭底下玩,這樣就不曬了。
梁韻還是不願意。
駱航頓時洩勁了。
回到家,梁韻把保管的零食和奧特曼光盤找了隻精緻的袋子裝起來,方便他拎着。
駱航磨磨蹭蹭的不想走,最終被許奚珊給薅出去了。
正巧有鄰居下來扔垃圾,看見兩個小女孩一個趴在門邊,一個抓着欄杆扶手,依依不舍地說話,旁邊還有個苦大仇深臉的男孩,場面看起來十分诙諧。
門一關,梁韻立馬搬着凳子小跑去書房,将椅子推到牆邊,扒拉着窗沿踩上去,向樓下張望。
健身區建在這棟樓的正前面,樹葉郁郁蔥蔥,擋住了裡面的人。
梁韻大半張臉緊貼在玻璃上,先看見走出單元樓的許奚珊和駱航,兩人推來推去,看起來是在吵架,其實滿臉的笑意,幼稚的很。
眨眼的功夫,他倆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沒幾分鐘,有幾個拎着馬紮、背脊佝偻的老人出現,說了幾句話,各回各家。
又等了很長一會,下班的大人陸陸續續騎車進入小區,傳達室旁邊的自助飲水器前排起隊伍。
直到最後一個人也沒了,天色逐漸昏暗,老院裡的燈齊刷刷的亮起來,她的腿發麻發脹,胳膊交疊撐着床沿,緩解疲勞。
有一抹黑點慢吞吞的從小道出現,梁韻的眼睛蓦地瞪大,一下站直了。
周知憶走路非常慢,一直垂着頭,每一步都邁的小心翼翼,仿佛地上有什麼陷阱,一不注意就會踏進去。
梁韻攀着台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走出健身區。
這個時候,周明達單手提着裝滿的水桶大步流星而來。他臉上沒有笑意,不似往常在人前那麼和善,燈光落下,明暗交替,反倒有種駭人的感覺。
周知憶在他跟前畏畏縮縮的,恨不得縮進殼子裡。
也許是看不慣他這副膽怯的樣兒,周明達大掌猛地拍在他背上,不止周知憶吓了一跳,人如同秋日落葉瑟瑟發抖,連同樓上窺探的梁韻也一駭,凳子跟着晃了晃。
她忙抓住台子邊沿,穩住身形,稍稍緩出一口氣,再看過去時,樓下那對父子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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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秀麗天黑之後遲了有一會兒才回來,提着從大兒子家打包的剩飯,回鍋熱了熱,叫梁韻洗手吃飯。
梁韻趁這個時間,把買的零食藏在書櫃裡,上了一把塑料密碼鎖,生怕被奶奶發現。
吃完飯,岑秀麗手腕上挂着袖珍收音機,搖着蒲扇,和老姐妹們外出軋馬路。
往常,梁韻會留在家裡吹着空調看動畫片,這是一整天裡最放松的時候。但她今天莫名提不起精神,演得什麼内容一點沒看進去,還被背景音樂搞得脊背發涼。
她幹脆關了電視,搬着闆凳到窗戶前繼續趴着。
不出意外的話,周知憶晚上會跟着周明達去便民超市看店,程阿姨則留在家裡哄小寶寶吃飯、睡覺。
這條規律,梁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觀察出來的,或許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某個節點,就已經控制不住的開始關注他的動向了。
可她明明非常抗拒接觸新的關系。
許奚珊在幼兒園裡是第一個和她搭上話的人,用了一兩年的時間,梁韻才願意和她做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如果沒有許奚珊從中協調,她永遠不可能和駱航熟絡起來。
周知憶和他們都不太一樣。
與其說是他主動請求和她做朋友,不如說,這是梁韻第一次自發的對某個人産生強烈好奇心,隻是小孩對緣分的認知還停留在最淺顯的程度,梁韻單純的認為是他太可憐了,像路邊那條慘兮兮的小狗,讓她很難不關心。
事實上,兩個人一旦有眼緣,後續的發展便将逐步脫離掌控。
梁韻翹着一隻腳丫,重心放在另一條腿上,過幾秒鐘再換過來,兩條腿輪流承擔疲勞。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院子裡的情況,默默數着。
傳達室的王大爺遛狗回來。
讀初中的大哥哥大姐姐吃完晚飯,背着書包,騎車去上夜間補習班。
沿街樓的燈全都亮起,廣場舞的音樂聲震耳欲聾。
短暫的晚飯休息時間之後,世界再次熱鬧起來。
樓道的聲控燈頻頻閃爍,單元樓口前的斜台灑落一抹橙黃的光,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兩抹身影出現,一前一後往小區外走。
周知憶跟在周明達身後,鬼使神差的,擡頭往樓上瞭了一眼,在他視線掃過來的同一時間,有個小腦袋瓜立馬縮了回去。
速度快到讓他以為是錯覺,可玻璃上殘存的兩隻巴掌印成了最好的證明。
周知憶抿了抿嘴,眸底寒潮洶湧,有點兒負氣,又有點兒難堪的挫敗感。
那天,梁韻在路邊喂流浪狗,他看見了。
梁韻似乎很喜歡毛絨絨又會撒嬌扮乖的生物,那隻小狗一躺下,沖她露出柔軟的肚皮搖尾巴,她立馬就笑了,兩隻彎成月牙的眼睛,漂亮的、紅撲撲的臉頰,難得一見的天真甜美的一面。
周知憶才發現,原來她冷面之下藏着一顆柔軟心髒,對一切可憐的生物懷有悲憫的情緒。
就像她喜歡小狗,他對這樣的她也沒抵抗力。
所以,周知憶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想和梁韻認識,如果可以,希望他們能變得親近,比她和那兩個孩子的關系更加親近。
在老院裡,他面對的不止是不喜歡他的親爸後媽,還有完全陌生的環境。他讨厭孤獨,想更快的融入集體,需要找一個真正有話語權的人做靠山,這比費盡心思讨其他人歡心見效更快。
這件事并不難,他可以靠賣慘博取周明達的同情,讓他不顧程莉的意見贍養他,也能對梁韻故技重施,讓她憐惜他,就像憐惜那條搖尾的小狗。
周知憶有信心能夠成功。
畢竟,小孩可比大人容易對付的多了。
為此,他甚至專門去研究了圍着梁韻打轉的那兩個小孩,得出結論:
許奚珊特别粘人,嗲裡嗲氣的,梁韻喜靜,沒煩過她,但也很少接話茬;
駱航又皮又壞,在孩子堆裡稱王稱霸,蠻不講理,梁韻隔三差五就和他吵一架,兩個人并沒有疏遠,但也沒多麼親昵。
周知憶覺得他或許可以中和一下,做一條形影不離的小尾巴,又不會壞的讓她頭疼。
這樣一來,梁韻和他做朋友,顯然比和那兩個人更劃算、省心。
周知憶下定決心,壯起膽子,一點點試圖靠近她的領地。他料想過失敗,卻沒料到會被她厲聲疾色地驅逐,心理建設轟然倒塌——梁韻太兇了,超乎他預料的兇。
讓他在那一瞬間想到了,每次周明達一出門,就會光速變臉,怒火洶洶轟他去房間米的程莉阿姨。
他害怕的不行,可一見到院子裡成群結隊撒丫子跑的小孩,羨慕的要命。以前他和媽媽相依為命,媽媽不在了,他一下變成孤零零一個人,友情是他從沒得到過的東西,遙遠又神秘,散發着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周知憶抗拒不了這種誘惑,一邊害怕梁韻,一邊仍然想接近她,于是硬着頭皮,又上前搭話。
這次的進展非常順利。
順利到讓他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