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範諾斯打開門，梧桐手聞到一股食物發酵所形成的陳腐的氣味，看到的是一名有些臃腫的人類女性躺在靠近門口的地面上，眼睛阖上一半，剩下一點點黑色眼珠和大部分的眼白裸露在外，一動不動。确實如範諾斯所說，她的嘴角有着白色泡沫。

範諾斯猛吸了一口鼻涕，将重新吸回去的鼻涕咽下，像一隻快速爬行的蜘蛛那樣跑到他媽媽旁邊，推了推範迪太太。

梧桐手跟着走近範迪太太身旁，蹲下，伸出手搭在範迪太太頸側，探知脈搏。

“還活着呢，快點把你的眼淚和鼻涕一起憋回去。”梧桐手站起來，知道要盡快将範迪太太送去醫療室，但在此之前要先問清楚原因才方便治療。

“你媽媽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今天早上，媽媽說，我們家的食物很少了，她說，要去外面找點食物，就出去了，”範諾斯又吸了一下鼻子，“中午的時候，她回來，她說，找到了一些菌菇，她就把菌菇放在鍋裡煮了。”

梧桐手心中大約知道了：是吃了有毒的菌菇。

範諾斯沒有重點地繼續說着：“她說這種菌菇和她知道的一種菌菇很像，但形狀好像有點不一樣，她不是很放心，就讓我先别吃，她自己先……”

“好了，我知道了，”梧桐手雖然自己喜歡說話，但他并不那麼喜歡别人的喋喋不休，而且受不了範諾斯源源不斷的鼻涕，“我把你媽媽送去醫療室。”

“我媽媽她會康複吧？”

“看她吃的是什麼菌菇咯。”

範諾斯的鼻涕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梧桐手看着難受，甚至感覺身上有點發癢，忍不住說了一句：“欸——應該沒事吧，好像過去還沒有人因為吃菌菇而死掉的。”

說着，梧桐手很快伸手攔腰圈起範迪太太，将她半扛起來，沒等範諾斯反應過來便走出了範迪太太那間散發出陳腐和沉悶氣味的屋子。

沒有管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的範諾斯，梧桐手沒有猶豫地展開翅膀，聽到了範諾斯有點唯唯諾諾的一聲“謝謝守衛官”，梧桐手背對範諾斯揮揮手，示意不用謝、回去吧。

随即，梧桐手空出一隻手撥了一下自己的耳墜，展翅而去。

等到梧桐手飛得足夠遠了，範諾斯終于低下頭，揉了揉鼻子。他站在原地愣愣地回想起在艾芙琳來他們家還雞蛋的那天，他坐在地上清洗馬鈴薯，而他媽媽範迪太太和艾芙琳阿姨則坐在餐桌的兩張椅子上商讨。

她們說這些僅存的食物是沒有辦法讓她們等到明天春天的。

她們還說，僅存的食物也無法讓惡魔們滿足，惡魔們對于血液的需求會日增月益，她們将要面臨的不僅在于食物的短缺，還在于對血源無盡的索求，直至将她們的血液全部吸幹為止。

範諾斯覺得艾芙琳阿姨說的話，有時候句子很長，有時候句子又有點複雜，和她媽媽的說話方式不太一樣。随後，他又想到，艾芙琳阿姨的丈夫，安德斯叔叔也常常這樣說話。好像安德斯叔叔的爸爸，也就是艾達的爺爺，在圖托姆城鎮的時候是話劇演員。

不過，那天他安安靜靜地在餐桌旁，手裡做着事情，心卻在她們的談話之間徘徊，所以他還是清晰地聽懂了她們的計劃。當然，兩個女人也告訴他，這件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答應，于是就把這件事深深埋在心裡，在缺少食物的時候、在入睡之前，悄悄地挖出來想一遍。

艾芙琳和範迪太太在那天下午就定下了今天逃亡的初步計劃，也是在那天，艾芙琳回去之後，範迪太太去找到了譚蓓拉。她們将譚妮思打發到外面去玩耍，範迪太太在屋裡悄聲和譚蓓拉說明了情況。

範迪太太沒有強迫她，隻是告訴她，艾芙琳在第二天早上會到她家，來找她吵架，還會演變成打架。如果她願意以自己的饑餓、痛苦，甚至是死亡為代價，換取孩子們的逃離，那這或許是一個可以嘗試的方法。

範迪太太告訴譚蓓拉，她可以不用一下子做出這個決定，她可以用今天下午和晚上的時間來考慮。如果她同意的話，在艾芙琳來吵架的時候，她隻要順着繼續和她吵，然後跑到赤岩目的屋子裡繼續吵，最終提出讓惡魔帶孩子們去人類城鎮的方案，或許惡魔為了讓孩子們不結成牢固的同盟，會将艾達和譚妮思都選入。如果譚蓓拉她不同意的話，在艾芙琳來罵門的時候，她開門後，再沉默地關門回屋就可以。艾芙琳和範迪太太會考慮其他辦法。

譚蓓拉在家中仔細地想了範迪太太和艾芙琳的計劃。她想，這個計劃可行嗎？又想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比如從牆壁逃離。

——無翼之居的牆壁太高太光滑，而他們的金屬制品又是被嚴格管理的：無翼之居這個小小的村落内沒有冶煉金屬的地方。農具、鎖鑰和其他金屬制品都是從無翼之居外，由惡魔提供給他們。

再說，即使将釘耙改裝成飛爪鈎，也不一定有用武之地：牆壁上不能勾，牆外的樹林又離牆很遠。在牆外，高牆和樹林之間，還有一道寬渠，寬渠在牆外包圍着無翼之居。曾經梧桐手還在用步行的方法将血源帶到惡魔處的時候，譚蓓拉從正門的通道上觀察過這條寬渠，寬渠中的水是流動的，應該是從那裡引過來的活水，而且寬渠看起來并不淺。

譚蓓拉無奈地歎息——所以，選擇偷走鑰匙，從大門逃離，是不是範迪太太他們别無選擇的選擇？

如果别無選擇，她自己又可以怎麼做，從而将這個計劃執行得更好呢？她應該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