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民們在那幾天打到的魚比他們以往一個月打到的魚還多,在他們口口相傳的曆史中,從來沒有哪一年的這個季節能打到這麼多魚。可是沒有人想到,多于他們勞動的所得必然需要他們付出代價。
在黑夜中,所有人都在睡眠,一些人發出了鼾聲。
沒有人發現原本已經褪去的潮水突然暴漲。潮水漫上海岸,侵襲房屋的角落,然後通過縫隙進入屋内。潮水它撫摸過地面,攀爬上床沿,靜默注視着睡眠中的人們。
睡眠是死亡的兄弟。
那裡的人們在睡眠中接近了死亡。
就在潮水觸碰到人們的手掌,即将鑽進人們耳孔的時候。在夜色裡,一個身穿白袍的天使在海面上,在上漲的潮水之上出現了。
所有人都在睡眠中,沒有人看見祂,當然也沒有任何人知道祂從哪裡來,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海面之上。但後來,所有人都知道祂為什麼而來。
在潮水即将承載人們進入死亡的時候,天使出現了,祂在海面上盤旋飛行,盤旋了七圈。這時候,潮水已經淹沒了人們的身體,而沒有讓一個人醒來,睡夢中的一個人還在呢喃“甘甜的雨露”。
而在海面盤旋了七圈的天使,祂毅然地向下俯沖,沖向海面。他像一條白色的直線刺入了海中,沒有濺起一片浪花,仿佛消失在海中,沒有再出現。
與此同時,已經漲起的潮水開始退去。它從人們的身體、手掌撤離,向床沿告别,從地面退行,直至回到海洋中。房屋中的一切都是那麼幹燥,人們的睡覺時身穿的衣服也是幹燥的,好像潮水從來沒有來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人們醒來,照常攜帶了漁具出門捕魚。在海邊的岸上,一個人發現了祂。那時候的祂躺在岸邊,已經沒有了氣息,祂唇色蒼白,而唇角似乎有滿足的微笑,雙眼安詳地閉着。祂的背後有一雙潔白的羽翼,昭示着他是比人們更接近天空、更接近神明的存在。
漁民不知道岸邊出現的這個現象預示着什麼,于是有人去告訴了村裡的智者。智者在水晶球裡看到了夜晚的一切,他将所有的一切镌刻在一塊石頭上。
羅伊斯聽過、看過這個故事有無數次了。每一次聽到、看到,他都覺得無比厭惡。
他從故事中看到的,和人們從故事中看到的并不一樣。或者,所有人從這個故事中看到的都不一樣。
在糧食店鋪的窗邊,他正看到一個人所呢喃的“甘甜的雨露”那裡。
然後艾達進了房間。
所有人都愛他,所有人都愛聖天使兼第二王子羅伊斯大人,他們都希望他能像故事中的天使一樣,在他們危險的時候能夠拯救他們,在他們痛苦的時候能給他們祝福。
可是他知道自己隻是赝品。他不是天使,也不會成為天使,他隻是真正天使的拙劣模仿者,而在這個圖托姆帝國中,沒有人是真正的天使。真正的天使,祂隻存在于人類的想象中。
而他或許比其他人更加希望天使的存在,他希望在他痛苦的時候能夠有人像天使一樣拯救他。
然後艾達進了房間。
他沒有想過,會有人願意和他一起,一起等待惡魔。
即使她用尖銳的木錐抵住他的喉嚨。
那麼他想試一下。
她會殺死他嗎?木錐會刺穿他的喉嚨嗎?或者她會把木錐收回呢?
他得到了答案。
她說,如果譚妮思死了,她和他負有一樣的責任。
很好。羅伊斯想,那就乘上同一艘舟船吧。
他改變了計劃。
他知道,艾達來到這裡并不容易,或許不應該讓她回到無翼之居,成為血源。留在圖托姆帝國吧,讓她和自己都留在圖托姆帝國吧。
進入休息室之後,為了不讓她被惡魔發現,羅伊斯給了她一個承諾——等惡魔離開,或許會有辦法救出他們,那兩個被惡魔捆綁、帶走的家夥。
而現在,真正面對這個問題,羅伊斯考慮了惡魔最有可能的行動,意識到他并不一定能兌現他的承諾。
當然,嚴格來說,這并不是一個承諾,他隻是說“有機會”,可是怎麼,他在心裡把它當成了一個承諾?
這個承諾,和他對自己計劃的毀壞,讓他有些後悔了。可是這些後悔又有多少呢?他究竟是在後悔,還是在後悔中感受無奈的愉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