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鄰近的納西小鎮回來,風塵仆仆的艾達第一件事就是去到待客間見羅伊斯。
她站在了羅伊斯待客間的門前,正想敲門的時候忽然停下了,放下了擡起的手。她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有洗臉,也沒有看到現在自己的頭發是怎麼樣的、自己的臉色是怎麼樣的。
很快,她轉身,決定先回到自己的待客間。她的待客間就在隔壁。
她很快打開門鎖,拿起了書桌上的鏡子。
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黑發散亂,眼下有暗沉的顔色,額頭上居然還沾上了泥水,現在已經幹燥,但棕色的泥土仍然粘附在額頭上。還好,她黑色的眼睛裡還有光芒,而且因為匆忙,所以她的臉上有血色,看起來仍然有生命的活力,也有對明天的期待。
艾達對着鏡子的自己笑了一下,覺得自己還不算醜吧。
于是她進入了狹小的盥洗室,帶着水壺。将冷卻的水倒入盆中,給自己洗了一個臉,把額頭上的泥土洗掉了。
之後,她又整理了自己散亂的頭發。重新換了一件衣服。
在鏡子裡确認了已經沒有什麼讓她顯得太邋遢的,她才走出房間,走到旁邊羅伊斯的房間門口,敲響了門。
随即,她聽到了羅伊斯的腳步聲。門被打開。
她立刻擡頭去看羅伊斯的臉色,看到羅伊斯的臉好像已經不像之前那麼紅了。燒退下了嗎?
沒等她看得太清楚,羅伊斯就側過身,讓出了門口的空間,示意她進入房間。
艾達進房間在椅子上坐下,羅伊斯坐在了床邊。這時候,他們的位置和往常互換了。
椅子要比待客間的床高一些,她從更高一點的地方看向羅伊斯。
輕微俯視的視角讓羅伊斯臉龐和五官的線條有種不同以往的神秘與優美。原本更加吸引視線的下颌似乎隐去了它的光芒,就像在夜間的山巒那樣,而額頭與眉骨顯現出來,就像陽光照到了這裡。
這些景色都沒有占據艾達的意識,艾達剛剛等羅伊斯坐下,立刻就問:“你感到怎麼樣了?”
羅伊斯沒有立刻回答,他将手支在膝蓋上,頭托在手掌上,身體微微前傾,與同樣身體前傾的艾達距離更近了。
他看着艾達的眼睛,眼睛裡出現了笑意:“我好很多了。而這必須要感謝我的能幹并且聰明的副手,讓我今天能夠在待客間裡得到充分休息。”
艾達沒想到羅伊斯會這樣說,而且用這樣輕柔的、像哄孩子一樣的語氣說話。她紅了臉,感到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是感謝羅伊斯對她的感謝?還是說不客氣?還是和他開一個玩笑?
她隻能紅着臉,都沒有去看羅伊斯的眼睛。她隻是摸摸自己的耳朵,然後輕聲地,好像有點兒心虛地說:“你感覺好多了,那就好……”
羅伊斯也沒有立刻說話,艾達卻感到他在饒有趣味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她的錯誤,是她自我意識過剩,還是真的這樣。
很快,她聽到羅伊斯說:“不過覺得身體仍然有些疲憊,看來還沒有能完全恢複。如果有退燒藥的話,或許能好得更快吧。”
艾達忽然有一種羅伊斯在騙小孩的感覺,就好像誇一個孩子的畫畫得真好,而為了讓孩子能自己拿出這幅畫,他還偏偏要旁敲側擊地做好鋪墊。
但孩子總是會毫不猶豫地、帶着責任和義務感地拿出自己的那副畫,然後就讓自己的畫交給他們評判了,等待着他們的誇贊,好像能從他們的誇贊中得到一切,建立起一個世界。
艾達當然也帶了退燒藥。在她買藥品的時候,就問店主買了最溫和的藥。買下之後,她一直将它放在自己的鬥篷之下。
這時候,她和那些要給别人看畫的孩子那樣,帶着責任和義務感地,将藏在她托加袍内的退燒藥迫不及待地拿出來。
羅伊斯沒有立刻接過去。或許這是他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因為急躁不可能會帶來優雅,隻有沉思、猶疑、緩慢、驕矜才容易讓人顯得高貴。
過了一會,羅伊斯才接過艾達的退燒藥,說道:“謝謝你,艾達,我最重要的副手。”
艾達愣了一下,沒想到羅伊斯會這樣說。
随後她說道:“不,羅伊斯,我為自己能幫上你而感到高興。”她說得很認真。
羅伊斯沒有回答,他隻是對她微笑。
明明艾達坐在更高的椅子上,是羅伊斯自下而上地看着她,可是她覺得羅伊斯依然是高貴、優雅地,依然是居高臨下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