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繁星閃爍、冰輪挂空。蒼穹漆黑如同潑墨而下。枯死的老樹上烏鵲低啞地啼叫,不知名小蟲交織吟唱,除此一片靜谧。
晚宴即将結束,客人們早已散場。
桃夭端起來一盤糕點,就往圓桌上面擺,這可花了她整整半個時辰,她天真無邪地笑着說:
“師姐、師兄!你們快嘗嘗吧。”
熾羽不為所動,陶枝行卻拿起銀箸預想夾一塊。
桃夭搶先一步,用箸夾起一塊糕點,放置在熾羽的盤子裡面,她維護師姐道:“師姐,我想讓你先吃第一塊!我給你挑了一塊最好的。”
桃夭笑得天真爛漫,她希望師姐能賞臉吃一口,依稀記得,師姐喜歡吃糕點的。
熾羽搖搖頭,她歎了一口氣,眼神沒放在糕點處,而是望向漆黑一片的蒼穹,一番心事重重的樣子。
從晚宴開始到終止,她一直是這個樣子。
這是何苦啊?
桃夭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順着熾羽的目光,望了一眼漆黑的蒼穹。這又不是第一次辦晚宴,城郊的風光師姐早應領略。
桃夭親自嘗一口糕點,絕對不是王婆賣瓜,而是口感真的不錯,她的手藝一直在進步。
桃夭從荷包中摸索着自己的手帕,可奈何翻找不到。這時才記起來,她随手放在首飾龛裡,沒有拿出來。
“用我的吧。”
陶枝行一眼看穿真相,掏出那個傳說中的王龜帕子,他忍俊不禁道。
桃夭看到那個帕子後,笑容都顯得幾分僵硬,她目不轉睛地望着陶枝行,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了。
“這是王龜嗎?” 熾羽借着月光,勉勉強強認出來那個圖案,不料也被逗笑了,“這繡娘的技術可不行,怎麼有的地方是畫上去的?”
仔細一看,王龜幾隻足的數目都沒畫對。
桃夭尴尬地笑笑,她實在是沒有那個勇氣去承認,簡直想掐死自己這個妖怪腦,怎麼想起來去送陶枝行這個帕子的。
“桃夭送我的,我很喜歡。” 陶枝行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桃夭身上,笑容溫柔又缱绻,“我覺得這個繡娘繡得不錯。”
可某個人得到帕子後,還想給小妖怪交納束脩,讓她好好修習一番呢。
這時候倒是誇起來了。
桃夭吃得津津有味,大部分的糕點都被她吃掉。師兄吃了兩塊,師姐一塊未動。她端起盤子,離開座位,要去好好洗刷一下。
倏忽之間,夜空被煙火照亮,火花與滿天星辰融為一體,轉眼之間又漸漸隐入塵埃。色彩斑斓的光芒映照在衆人的眼中,猶如身處一個盛大的春日。
“真好看啊。” 桃夭笑顔如花,發出一聲感歎。
桃夭認真清洗着盤子,她聽到煙火炸破的聲音,情不自禁地往空中瞥了幾眼,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動作,還盼望着能夠早點看下一波煙火呢。
桃夭端起洗幹淨的盤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生怕一個不留神,這盤子被摔得稀爛。
這樣,她又逃不了“闖禍妖”的稱号啦。
…………
桃夭一路哼着歌曲,心情愉悅地捧着盤子回來,發覺師兄和師姐正在說着什麼。
她隐藏起來氣息,偷偷摸摸地躲在一棵樹後面,觀察着什麼情況。
妖族的視力一向很好,尤其是在夜間,萬物都逃不過它們的眼睛。桃花妖一族也是擁有這一優良特點,才得以次次死裡逃生。
熾羽眼含熱淚,朱唇幾乎要抿成一條線,她卒然拉住陶枝行的手,含情脈脈地望着他。
陶枝行失去風神核後,動作減慢了幾倍,反應遠沒有之前那麼快。
他不可置信地瞧着熾羽,這個舉動未免太不可理喻。待他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甩開了熾羽的手。
“師姐請自重。”
陶枝行後退幾步,保持着兩人之間最疏遠的距離,他仿佛在和一位陌生女子獨處。
熾羽眼眸裡全是陶枝行,她絲毫沒有一絲惱怒,一字一句、極其認真地說:
“枝行,我怕來不及,因為我心悅你已久。這一路以來,從你初出茅廬再到風系真神,你走的每一步,我都看在眼裡。”
她早已淚流滿面,聲線顫抖不已,每說一個字,都要鼓起一定的勇氣。
平日裡的驕傲與自信,全部不複存在。
這一百多年,有無數個合适的機會,熾羽都沒有訴諸于口,她那埋藏在心底的愛意。
她在等,一年又一年地等待,她不畏懼時光流逝,隻怕陶枝行不愛自己。
“枝行,無論你同意或否,今生今世,我都不會愛上其他男子了。”
陶枝行,出身武林世家,從小被父母寄予厚望,是一顆閃爍的新星。十六歲拜師衡越仙尊,十七歲在整片武林小有名氣,一百一十三歲繼承風神神位。
熾羽曾經眷戀過這樣的一顆新星,又怎麼會輕而易舉地愛上其他男子呢?
難,太難了。
她期待着陶枝行的回複,卻又害怕他反感或拒絕。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陶枝行一言不發,垂首傾聽她說的話,但自始至終沒有去瞥熾羽一眼,心中的大山并沒有嘩然而倒。
熾羽抓緊衣角,理智的弦早已崩斷,她整個人都微微顫抖着,在心間埋藏一百多年的秘密,終于能訴諸于口。她怕陶枝行愛上别人,所以她不能故作輕松地繼續僞裝下去。
陶枝行終于轉過身來,眼神依舊冰冷無比,單憑一個眼神便能拒人千裡之外,他對着熾羽恭敬地行了一禮,随後開口道:
“枝行謝師姐擡愛。恕我不能夠允諾師姐,我早已有妻。” 陶枝行認真又堅定道,他腦海裡此時此刻全是那隻妖怪的模樣,“我心屬桃夭已久,我們早已結為俠侶。”
還是太晚,一切都晚了。
熾羽一點也不出乎意料,甚至早就看出兩人的種種迹象,她隻是不願意戳破那層脆弱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