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有一句詩,”他的眼睛蓄滿了眼淚,“他隻改了那麼一個字,就硬要署上他自己的名字,那詩自此就跟我再無關系了。”
“你根本不懂。”
“你不懂,從小成長在那樣一個天才身邊有多可怕。”章修真縮起脖子,渾身發抖,“我三歲就會背千字文了,可你猜他在做什麼,他已經可以寫骈體文了。”
章修真咬着嘴唇,“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啊。”
“我明明已經足夠聰明努力了,九歲就過了縣試當童生的有幾個人,可他那時候已經被翰林收作關門弟子了。”
“我什麼都慢一步,不是,慢了一百步,一千步。”
“好不容易我爹給我說了一門那麼好的親事,可他呢,轉身就娶了那個女人,”章修真恨得不行,“他到底怎麼從那女人一身銅臭氣中發現價值的。”
“這就罷了,明明他講得那麼差,那些學生還是那麼崇拜他,都是瘋子。”
“當時算命的說孩子旺我,我還以為是真的,畢竟那時候他真的時運不濟了,他說他什麼都寫不出來了,我不知道有多高興。”
“我把宛安那個小戲子介紹給他,指望着他能從此玩物喪志,傷仲永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可結果呢?”
“他的詩寫得更好了,到底為什麼啊!”章修真說到最後抱住了頭,眼淚從鼻子兩端流下來,“為什麼啊?!”
氣運這種事真的很難講。
袁宇搖搖頭,“如果你真那麼在意這些事情,你應該早點與他劃清界限才是啊。”
“你以為我不想嗎!?”章修真突然放下手,朝袁宇的方向疾走兩步,又止住,“他纏着我不放啊,他每天就在那章兄章兄,讓我看他的詩,讀他喜歡的話本,與他放下學習去遊山玩水。”
“他在我面前殘忍地炫耀着他的天賦,還要我給他鼓掌!”
林與聞看着他,覺得這件事真是可悲到極點了,“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什麼?”章修真還未從自己的憤怒中回過神。
“他詩裡那個可望不可即的美人,是你。”
别說章修真了,袁宇都瞪大了眼睛。
章修真這五大三粗的,到底哪裡跟美人沾上邊了?
章修真半張着嘴,愣愣地看着林與聞,“怎麼可能……”
“我一開始也沒這麼想過,但,鳳弘文是個純粹的斷袖,他與他的妻妾從未圓過房,并且我覺得他的妻子也不是他想娶的。”
“什麼意思?”
“因為你讓他娶這個女人,所以他才願意吧。”
“……”
“他自己應該也知道他講學的水平一般,但是你讓他去,他就應了下來。”
“至于宛安,更不要提,是你引薦給他的。”
章修真一時接受不了這些事情,急促地呼吸着。
“他之前再寫不出詩來那一陣,我猜也是因為你有了孩子,生活美滿,他再單相思就顯得有點可笑了。”
“他,他從沒說過……”
“他說過啊,他對你的心意,每字每句都寫在詩裡了,”林與聞咂了咂嘴,“他硬要在你的詩上署上名字,也是因為他想和你有一首共同創作的文章吧。”
“你以為他是故意對你炫耀,但其實隻是他想同你親近罷了,你把他當作什麼一直對你傾心的女子的話,這些事情是不是就看得明白了?”
章修真嘴裡輕輕念着鳳弘文曾經的那些詩,越來越心驚,他想起自己與他離别的那個酒局,鳳弘文喝紅了眼,
“章兄,要是從前,我一定拉着你不許你走,但我們不是小孩子了,你再也不會為了我停下來了。”鳳弘文歪着腦袋,傻呵呵地笑了,“但我也不會為你停下來了。”
“……”
他那時隻以為是醉話,更何況陳同還在外面埋伏着,他一心把鳳弘文推出去,叫他回去找那個宛安。
“找宛安,宛安啊……”
他就那麼看着鳳弘文踉踉跄跄走進了夜色裡。
“但我沒以為那個瘋學生會殺了他,”章修真撲通一聲跪下來,捂着臉大聲哭泣,“我真的沒那麼想過,我隻以為他會受些小傷,或者被人嘲笑什麼的,”
“我隻是需要這麼個人,讓我說說他的壞話,讓我發洩一些對他的怨氣,那樣,”章修真顫抖着嘴唇,擡起通紅的眼看着林與聞,“那樣我又可以當他的章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