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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與聞覺得自己好像沒了半條命。
他在路上踉踉跄跄地走着,隻覺得這具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的衣服挂在身上,淩亂不堪。
但是他隻有一個念頭,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前面的小棚子上面飄着一張白布,白布上寫着個字,即使林與聞已經頭昏眼花,他也認得清楚。
隻要看着這個字,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裡那股氣就滅不了。
“面”。
他的手終于伸到那破木勉強做成的桌子上,骨節看起來極為明顯,“我……”
“客官?”
“兩碗刀削面,一碗臊子肉,一碗番茄雞蛋的。”
店家看他這樣說話,就知道他是行家,眼神頓時犀利起來,“湯随便續。”
林與聞使勁點了點頭,終于癱倒在了桌子上。
“小夥子,怎麼累成這樣?”旁邊嚼着寬面的枯瘦大爺笑呵呵地看着林與聞。
林與聞頭都沒擡,隻用着氣音,“幹農活了。”
“哈?”大爺驚訝一聲,同周圍的人哄笑起來,“你這樣看着可不像幹農活的啊。”
要是别的話林與聞也就不應了,但是敢說他不行,他立刻就挺了起來,“我可犁了二裡地呢!”
“就你這樣!”大爺笑得不行,手忍不住拍桌子。
林與聞更氣,但是一轉頭,看到大爺那精瘦的胳膊上鼓起的肌肉就什麼話都不想說了,跟人家比自己确實一點都想種地的。
“大人,大人,”陳嵩緊趕慢趕地跑過來,“這一個時辰您連一方地都沒犁明白,怎麼跑來吃面這麼速度啊?”
林與聞本就在這被老農們嘲笑,陳嵩這話一出來,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林與聞耳朵都紅了,瞪一眼陳嵩,“你趕來幹什麼,”他護住剛剛小二給他端上來的兩碗面,“這可都是本官的。”
陳嵩在心裡直翻白眼,一碗面誰還能跟你搶啊,自己坐下來,“店家,給我也來一碗這樣的,加個鹵雞蛋。”
林與聞哼了一聲,“還挺會吃。”他連忙朝店家揮手,“我也要個鹵蛋,再加一點豆幹!”
店家笑嘻嘻地用勺子舀了鹵汁裡的雞蛋和豆幹,放在小碗裡給林與聞端過來。
林與聞把配菜倒進裝面的大碗裡,頓時覺得人生都完整了。
“合着來這了。”袁宇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長腿一跨坐在林與聞邊上。
“來一碗番茄雞蛋的,再來兩樣醬菜吧。”
哦?怎麼自己沒想到醬菜。
林與聞明明在來之前做了很多準備,怎麼一坐下來全忘了,一定是今天上午這鼓勵春耕的事把他的腦子都累得不轉了。
“你說知府大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林與聞想起來就恨,“人家聖上親耕那是常例,百姓們年年受鼓舞,我們這幹什麼去的啊,尤其那個沈宏博,跟打了雞血似的,我看他腦子也多少有病。”
“嗯……”袁宇側過頭,不敢看林與聞。
“你看見那個牛看沈宏博那個眼神了嗎,就是欺負畜生不會說話啊,給人家折磨的,我看那個養牛的也是一臉同情。”林與聞滔滔不絕,“知府在前面撒種子,他擱那撅着屁股拿手撥弄,然後人家農民還得跟着他後面再埋一遍嗎,這哪是鼓勵春耕呢,純粹給百姓添堵。”
旁邊吃面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他們聽這幾人的對話也能知道這是他們的小林縣令,但是沒人覺得拘謹。
林與聞笑眯眯的,“他後面還摔了一跤呢,以為沒人看到,其實我站在那邊看得清清楚楚,我跟你們說……”
“大人别說了吧,沈大人那也是盡力了。”
“盡力拍馬屁了吧。”林與聞手舞足蹈,“他沈宏博真是浪費在揚州這塊地方,當年就該貶他去嶺南,讓他找大腿都不知道找誰。”
“我可以找林大人啊。”
林與聞舔了一下嘴唇,問袁宇,“你早看見他在我後面了是吧?”
袁宇低下頭,努力忍着笑意。
“哎,”林與聞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回頭把嘴都快咧到耳根,露出一大排白牙,“沈大人,你怎麼來了?”
沈宏博臉黑得不行,他本來看林與聞連知府大人組織的飯局都不參加,逃難似的離開,還以為他是累到虛弱呢。
結果好心跟着過來,竟然正逮到他說自己壞話的現場。
“哼,”沈宏博鼻子裡出氣,直接推了一把林與聞,挨着他坐下,把林與聞那碗加滿料的刀削面劃拉到自己面前,無視掉林與聞那可憐巴巴的眼神,接過陳嵩遞來地筷子就吸溜了一口。
“這,這面倒是真不錯。”
美食的力量是很大的。
林與聞癟着嘴,眼饞得很,但是還是決定讓給沈宏博,“我準備吃這家很久了,前些日子趙典史告訴給我的,他祖籍是大同,說這個可正宗可正宗了。”
“嗯。”沈宏博冷淡地應了一聲。
林與聞朝沈宏博眨眨眼睛,“沈兄,你吃了這碗面可别記我仇啊。”
這人在京城那詭谲官場裡到底是怎麼生存下來的?
沈宏博瞪了一眼林與聞,“我要是記你仇的話,早找人暗殺你八百次了。”
袁宇搖搖頭,“店家,再來份把子肉吧,這頓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