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惟祯抓着燈籠勉強扶住了頂篷不讓自己跌倒添亂。
李漁夫和張屠戶奮力穩住平衡避免船被水流完全裹挾着沖走。
慢慢的,大水平緩下來。
那一輪紅月隐在了厚厚的雲層後面。
天邊隐隐發白。
要天亮了。
小船緩慢停在了一棵被淹得隻剩樹冠的大樹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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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行了我要累死了。”張屠戶往後一坐,喘着粗氣打量周圍,“這也不知道到底到哪了!”
“前面有個碼頭,蘭秀才幫我一起劃過去看看。”李漁夫指了指霧蒙蒙的前方,“如果我沒看錯,咱們應當是到下遊的高家莊來了。”
“高家莊這也是被淹了吧?”張屠戶把手裡船槳給了蘭惟祯,“我是劃不動了,這一晚上,我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蘭惟祯接了船槳,把燈籠挂在頂篷旁邊,然後跟着李漁夫一起劃船。
“那條魚你吃了一大半,結果現在沒力氣的還是你。”李漁夫笑着嘲了一句,“下次你請我吃紅燒肉,我要多吃一碗。”
“吃吃吃,等水退了,我請你吃一鍋都可以。”張屠戶緩緩歎了口氣,“蘭秀才也一起來吃——”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重新看向了蘭惟祯,“你娘走了三年了,可以吃肉了吧?”
蘭惟祯也停頓了一會,然後才點了頭:“是,早就過了三年了。”
“那幹嘛不去考舉人呐?你中了舉人,我們把田産挂你名下,大家夥都能免好大一筆稅錢呢!”李漁夫好奇問了起來,“咱們村出個舉人老爺,那真是揚眉吐氣了!”
蘭惟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正想着糊弄過去,突然聽見前面有人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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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從哪裡來——?”一個嘶啞的男聲遙遙傳來,“是海平壩,還是祝甯鄉?”
“海平!海平壩的!”張屠戶立刻撐起身體大聲吼了起來,“我們從海平壩過來的!前面是高家莊嗎?”
“是——!”那男聲回應了,“你們靠着右邊劃船!!!前面有個漩渦!!!小心别被卷走了——!”
“知道了!!!”張屠戶大聲回答了,然後示意蘭惟祯把船槳給他,“還是我來和老李一起劃,你力氣小,我們倆力氣大。你拿着燈籠給照着前面,看到碼頭了把纜繩給抛過去!”
蘭惟祯于是把船槳交給張屠戶,重新拿起燈籠去照前方的水路。
這邊的水流果然湍急。
天蒙蒙亮起來,周遭一切開始變得清晰。
離高家莊的碼頭越近,那漩渦便看得越清楚。
碼頭上兩個壯漢并一群人正焦急看着他們,還有兩人身上系着繩索在水中站着。
蘭惟祯撿起船頭的纜繩奮力抛過去,水中那兩人眼疾手快接住了,便立刻拉着小船朝着碼頭的方向去。
幸好有人接應,盡管水越來越急,還是安全靠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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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蘭惟祯換了幹淨衣服,有些精神渙散。
回想這一晚上的驚慌忙亂,他隻想得起來最初醒來發現自己被泡在水裡,然後屋子被沖垮,人被沖走——中間具體發生什麼他實在淩亂,等到再有記憶,已經是被挂在不知誰家的房頂上,然後被張屠戶和李漁夫救了的時候了。
他搓了搓臉,感覺腹中饑餓。
旁邊的李漁夫也在摸肚子。
“我剛去問了,他們說等會天大亮,就派船去海平壩還有祝甯鄉看看情況。”張屠戶端了一籠饅頭回來,“等會我們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去看看?”
“先吃飽了再說。”李漁夫伸手拿了個饅頭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着話,“我要累死了,我得睡一覺才有精神回去。”
“誰不是呢……”張屠戶示意蘭惟祯也拿饅頭,“還好高家莊地勢的确比我們更高,否則還不知道能去哪裡了。”
蘭惟祯拿着饅頭啃了一口,感覺慢慢有了實感。
“聽他們說,大約是祝甯鄉那邊潰壩,正好就順着沖了我們。”張屠戶一邊吃一邊說,“我們村可能還好些,祝甯鄉大約是全沒了。”
蘭惟祯想着祝甯鄉的方位,又琢磨着洪水過來的方向,點了點頭:“希望我們村的人都沒事。”
“希望如此了。”張屠戶歎了口氣,“咱們算是運氣好有船,其他人希望能找到高地過一晚上了。”
“不過這水大概三五天也會退。”李漁夫吃完一個饅頭又拿了一個,“我小時候有次也碰到潰壩,在水裡泡了三天,被人救了。”
“你那是運氣好而已,好多人都不知被沖到哪裡去了。”張屠戶哼了一聲。
李漁夫唉聲歎氣,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三人吃完饅頭填飽肚子,便找人問了休息的地方,直接倒頭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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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惟祯朦胧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
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格曬進來,屋子裡面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窗戶太高不透風,此刻屋子裡面十分悶熱。
外面張屠戶正與人說話。
還沒等他豎起耳朵聽一聽到底在說什麼,門被打開,張屠戶帶着高老爺進來了。
“這就是我們村的秀才,原本是應當三年前去考舉人,誰知他娘親過世,才耽擱到了現在。”張屠戶見他醒了,便拉了他起來,“剛才高老爺問我,我們村是不是有個秀才,我說正巧就跟着我們一起來這邊了呢!”
蘭惟祯一時迷茫,不知為什麼會說到秀才上面,但還是禮貌起身對着高老爺作揖。
高老爺對着他和藹笑了笑,道:“今天已經是七月二十,我原是要打發莊子裡的那兩個秀才出發去縣城領了禮金,正好再往州治去,想到你們這兩處大約也應當有人要去趕考,便問了一問。還好有這一問,否則倒是耽誤了今年,又要再等三年。”
不等蘭惟祯開口,張屠戶便道:“多虧高老爺有這麼一問,我們蘭秀才人也年輕,怕不是還沒想到這事呢!他學問好得很,平日裡還幫我們村的小童開蒙!我們村男女老少都覺得他學問好!”說着他又拉了蘭惟祯一把,然後繼續道,“那得麻煩高老爺多準備一份行囊,好送他也一并去縣城了。”
高老爺笑着點頭,道:“不過舉手之勞,将來蘭秀才高中,也是叫我們高家莊沾一沾光。”
蘭惟祯張口結舌面紅耳赤,到底沒好意思說自己原不打算去參加會試,隻再三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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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爺走後不久,果然便有人送了行李過來。
又過了五日,果然水慢慢退走。
這五日中,高家莊的人陸陸續續把前頭兩個受災的村中人們都救了出來,一行人便等着水退去之後,各自回去收拾殘局。
蘭惟祯猶豫許久,到底是先回了一趟海平壩,看到了自家那被沖成一片廢墟的房舍。
張屠戶跟在他後面看着那房舍,露出欲言又止神色:“這一時半會也修不好,不如等考完回來再說吧?今晚你就到我家去住。”
蘭惟祯正想說什麼,突然聽見房舍之中有豬哼唧的聲音。
他上前掀開了碎成兩截的門闆,看到自家曾經壯碩的豬正在底下,隻是現在看來已經瘦了許多。
“欸?”張屠戶湊過來發出了驚呼,“這像是那天晚上吃蛇的豬啊,耳朵上的花,我記得一清二楚!”
蘭惟祯也看向了豬耳朵上的花紋,一時間有些恍惚。
“救命恩豬啊!”張屠戶上前去把豬從廢墟中牽了出來,他向蘭惟祯道,“你就安心去考試,你家豬我也替你照顧,你隻管考完回來,我給你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