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靈力,封邪祟。
借天地最純粹的日光,便能開始運作。
如此大名鼎鼎的明陽鼎,居然也被江言楓拿了出來。
遠處的上官允見狀煩躁地偏過頭去,吩咐一邊的人端來了一個壺。
江錦霜看過去,不用猜就知道這人又是在喝酒。
高台之下的人們還在呼喊着江錦霜的名字,江言楓站起身來,面色看上去十分不錯:“待到日中,我們便開陣迎魔尊,今日,定是要将這魔界徹底封存。”
今日來到這裡的每個人幾乎都是痛恨着魔尊的,有的失了親友,有的死了同門。
十多年,二十多年間被魔尊戕害過還活着的人們都站在這裡了。
江錦霜低頭看去,看到了謝挽卿身後站着的幾百個殘餘的孤雲司弟子。
他們臉上都帶着倔強和濃烈的恨意,連帶着拿劍的手都握緊了。
放眼望去,人頭攢動。
江錦霜需要獻出修為封印魔界,單聽上去的話的确十分大義凜然。
但到了此刻,似乎所有人都沒意識到一件事。
魔尊實力非凡,身披封印都能輕松殺死在人間占有一席之地的謝玉泉。
再說魔界有如此多的魔類,其氣息堆積在一起,魔氣滔天,即便江錦霜的修為再如何強盛,也定不可能做到江言楓說的那樣。
明陽鼎就這樣被擺放在高台上,江錦霜擡頭微眯着眼看着快要移到正中的太陽,台下人們紛紛高呼着,似乎想要一下宣洩出在魔尊陰影之下活了這麼久的怒火。
整個畫面展現出一種莫名的詭異,江錦霜擡眼望向江言楓,卻見對方忽然笑了。
那是一個得意的笑容,除了江錦霜,在場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江言楓的表情。
在那一瞬間,江錦霜才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可不等他繼續反應,越過人群的遠處便傳來了一道聲音。
“我讓你回去!”
這聲音不小,惹得許多人都回頭看過去。
試煉場的入口處,一人正在奮力拉扯着另外一人。
發出聲音的人是周殷骞,而被他往回拉也要朝這邊來的人,是漼寒天。
場上的人們對他們沒多大興趣,都隻是看了一眼便轉了回來。
隔得太遠,江錦霜看不清他們兩人臉上的表情,卻在這時聽到了江言楓急不可耐的一句:“時辰已到,開陣!”
隻聽他話音一落,一道刺眼的光便從天空中落了下來,光束連接着明陽鼎的正中,接收了日光,
這個古老的鼎再次蘇醒,發出了一陣不小的波動。
氣波散開,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同時也包括周殷骞。
周殷骞忙着逮人,沒有注意到這邊席卷而來的波動,等到他被震得脫了手,面前人便如同逃命一般跑了出去。
每個人體内的靈力都是有限的,所以之前漼寒天在鏡水原變出那樣一副畫面時,江錦霜才會不住說他兩句。
可此刻,江錦霜看着不斷揮霍靈力也要排除一切幹擾奔向自己的漼寒天,愣住了。
明陽鼎已經蘇醒,必須要有力量注入,江言楓一揮手,十幾個不知從何處出來的暗衛便朝漼寒天飛了過去。
從天而降的暗衛們擋住了漼寒天的去路,隻見他眼眶發紅,擡手召出南詞便奮不顧身地朝前方砍了過去。
那陣勢,惹得場上的人們再次擡頭看了過去。
一個身影在黑衣暗衛中飛身而過,漼寒天回頭揮出一劍,身後的人們便被他的靈力壓制得動彈不得。
這裡好說歹說也是有江言楓派出的十幾個水平不錯的暗衛,場上人皆是一驚,忍不住擡頭朝提着劍繼續往高台去的漼寒天望去。
“是漼寒天!”有人忽然開口。
這個名字一出,江言楓原本平靜的臉上也帶了幾分煩躁。
江錦霜看着漼寒天,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
此刻的他,才感受到了冬日的一點暖意。
可下一刻,有人似乎是等不及了,江言楓見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漼寒天身上,便自己朝天空中打出一道靈力。
上空中忽然出現了一道口子,遮住了大半的雲。
人們察覺到了天上的口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來此要做的事。
打開魔界的門,彙聚在場所有人的力量來沖破魔尊封印,這之後,再由江錦霜用明陽鼎為魔尊打下新一層的封印。
這是江言楓最初的說辭,也是來此的人們始終堅信的說辭。
最後一眼,江錦霜别開了目光,開始擡頭朝天上看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他轉頭的前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漼寒天喊出了一句話。
距離将聲音吞滅,可漼寒天的口型江錦霜卻看到了。
他說的是,你會死的。
江錦霜面不改色地伸出了手,将自己的力量注入了明陽鼎内。
自此,聯系達成。
明陽鼎周圍瞬間升起了一道屏障,隻容江錦霜一人在内。
他擡頭看着天上越來越大的口子,到了這個關頭,心中反倒越來越平靜。
江錦霜早知道自己會死,從看到江言楓笑容的那一刻開始。
隻不過,既然這人說話不算數,就不能怪江錦霜在封印過程中使些小手段了。
沒多久,魔界的大門徹底打開,三位掌門紛紛拿出了自己的封印物。
上官允和倪掌門解開的的自然是來儀閣和天月門的封印,可沒人注意到的是,江言楓手中拿了兩個指環。
一個是謝玉泉的,另一個江錦霜也曾見過。
是周彌先一直帶在手上的那個指環。
直到了這一刻,封印的謎題居然才解開。
懷疑來懷疑去,江錦霜都不曾回頭看過,原來最初解開的那層封印,當真是靜清宮的。
可歎他即便知道再多,此刻再也不能親手與江言楓清算了。
明陽鼎封邪祟,隻見一個黑影從天上的那個口子裡面飛了出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自上空傳來。
“你們居然敢解開吾的封印哈哈哈哈,是已經給自己挑好死期了吧?”
不過魔尊隻是剛說完這話,他身上的黑影便慢慢開始瓦解。
脫離開的那些部分被明陽鼎吸走,魔尊裝模作樣地驚呼了兩聲,便很快鑽入了明陽鼎内。
高台忽地升高,江錦霜一人矗立着,有如冬日依舊長在土裡的樹木一般。
寒風吹過,江錦霜伸手解開了身上披風的系帶,任由着自己被高台托舉得更高。
隻要再祭出修為,今日所有人的努力便能夠有結果了。
但江言楓看上去如此有信心,想必是早已做好了手腳。
有人的靈力點點沒入了明陽鼎中,場上的人們這時才發現了不對勁。
“為什麼!我的靈力被吞掉了!”
不止這一聲,許多人都發出了類似的疑問。
隻要是明陽鼎接觸到的靈力,靈力主人體内的修為便會被慢慢抽出,最後化為養分流到魔尊身上。
一時間,許多人都在害怕,卻無一人懷疑到江言楓頭上去。
他們隻是在一口一口咒罵着魔尊,以及擡頭看着江錦霜,企盼他能有所動作。
江錦霜浮在了半空中,思考一瞬後便伸出了手,金色的靈力裹挾着黑紅的魔力一同順着全身經脈從他掌心傳了出來。
隻要祭出修為,魔尊便能永久被封印了。
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人們擡頭看着江錦霜,再也顧不得自己的靈力會不會被吞掉,隻是滿心希冀地看着天上,這個即将救他們于水火的人。
力量剛出體的那一刻,江錦霜瞬間吐了口血。
這一刻,他的心口恍若有千萬隻毒蟲在撕咬。
力量出體得越多,比他力量強更多的反噬便作用在了他的心上。
疼痛使人清醒,江錦霜一手捂住疼得發麻的胸口,這才想起了他在魔界與情魔簽下的魔契。
不可插手人間與魔界的争鬥,若有違背,則須承受所用力量十倍的鑽心之痛。
心頓時仿佛是被攪碎了一般疼,江錦霜忽然笑出了聲,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繼續自己的動作。
有明陽鼎相助,獻祭修為是再輕易不過的事。
可許久還不見江錦霜停下,人們這才發覺到了不對勁。
可究竟是個什麼不對勁法,又沒人能夠說出個所以然來。
江言楓注視着這邊,像發現了什麼一般忽然睜大了眼。
江錦霜大口喘着氣完成剩下的術法,臉上的笑容比曾經每一刻都要輕松。
高台被巨大的力量波動震碎,江錦霜閉上了眼,任由體内的某種東西開始剝離。
金色的靈光源源不斷地從他體内抽離出來,最後都沒入了明陽鼎内。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今日這鬧劇終于要結束之時,上官允也皺着眉站起了身。
“不對勁,”上官允忽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剛準備說些什麼,就見一個身影已早他一步飛到了明陽鼎屏障邊。
“漼寒天!快讓他停下!”上官允喊出這麼一句,一股無名火竄到了頭頂上來。
因為上官允感受到了,此刻從江錦霜體内被抽離出來的,除了他自身的修為之外,還帶有另外一種東西。
意識漸漸模糊,江錦霜最後睜開眼,看到了漼寒天的臉。
“漼寒天,”江錦霜張嘴便吐出了一口血,見面前人臉上帶着不少的傷痕,他心疼地用手撫了上去,“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傷?”
不止臉上,漼寒天方才強行突破明陽鼎屏障,渾身都被割出了不少口子,經脈受了重創。
“沒事的前輩,我們走,我帶您走,”漼寒天眼眶中的淚水憋都憋不住,一個勁地往下滴着淚珠,江錦霜見狀,擡頭想将對方臉上的淚水擦幹,卻發現自己此刻就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走不了了,”江錦霜剛說完,就見幾道黑影忽地朝漼寒天襲來,随之而來的還有魔尊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居然敢暗算吾,那你們就都替吾陪葬吧!”
黑氣不止打向了他們,還波及到了場上的所有人。
人們開始逃竄,哀嚎。
看着黑影即将接觸到漼寒天的後背,江錦霜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硬是将面前人推到一邊,接着伸手召出了清雪。
魔尊早已被江錦霜的神魂壓制得差不多了,江錦霜揮劍,這一劍帶着他自身的最後一絲神魂,将魔尊劈得再沒了動靜。
所有的黑氣都在一瞬間被收回,屬于魔尊的所有都被天上的口子吸引了回去。
最後一絲神魂離體,江錦霜先是松開了手中的劍,明陽鼎結束了自己的使命,便不再放出一點力量來托着陣中這人。
江錦霜整個人頓時脫力地朝地上栽去。
他的身體急速下落,這一刻,所有人都沒為封印了魔尊而歡呼,他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江錦霜落地,始終一聲不吭。
漼寒天發了瘋般地想要去抓住江錦霜的身體,可是就差那麼一點。
失去了所有修為和神魂的這具肉身脆弱無比,從那麼高的高空落下,落地的那一刻,便摔出了一聲巨響。
江錦霜的身體被摔得四分五裂,讓人看上去都直閃躲。
一朵白色的雪花忽地落到了江錦霜的額間,再擡頭看天,竟不知從何時開始下起了雪。
圍在周圍的人們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漼寒天落到地上,剛走出幾步,就聽上空傳來一陣聲音。
“來人,好好收好少宮主的屍身。”
江言楓坐在上首,臉上的表情輕松得仿佛死了兒子的人不是他。
聽了命令,有幾個靜清宮的弟子想上前來,卻都被漼寒天此刻的眼神給吓退了。
佩劍與主人同生同死,在江錦霜死去的那一刻,清雪就早已經相當于一塊廢鐵了。
漼寒天顫抖着手想要去觸摸地上那具毫無生氣的屍體,就聽江言楓繼續道:“漼寒天,念在你與霜兒往日情分我今日才放你一馬。”
話說到這,他頓住了,幹脆親自來到了漼寒天面前,臉上是掩不住的嫌惡。
“人死當安息,江錦霜是我靜清宮人,你若再做阻攔,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中隐隐透出了殺意,隻要是人不傻,都該知道此刻不能再和江言楓對着幹了。
可漼寒天太倔,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江言楓,嘴裡隻說出了四個字。
“他是,我的。”
聽到這話,江言楓低頭輕笑一聲,又忽然歎了口氣:“既然是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衆目睽睽之下,一個人影忽然悄悄地摸到了漼寒天身後。
漼寒天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看着江言楓,并沒有注意到身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周殷骞手一起一落,漼寒天便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
“江宮主,”周殷骞垂眸用雙手扶起倒地的漼寒天,強忍住對面前這人的嫌惡,沒忍心看一眼地上的江錦霜,“漼寒天不過是太過情深意重,并非有意阻攔,您又何必如此認真呢?”
江言楓臉上的笑頓時變得勉強起來,聽了周殷骞的話,他搖了搖頭:“我可沒說真要殺他。”
沒說要殺,這可是把人當傻子看了。
周殷骞也不想多做糾纏,便将昏迷了的漼寒天架了起來。
“如此的話,那我便将人帶走了,沒有擋您的路,想必您,也是不會介意的吧?”
本來有一個這樣好的機會可以斬草除根,卻被人輕松截胡了。
礙于在場還有這麼多人,江言楓想下手也不能,隻能點了點頭:“請便。”
周殷骞轉身,架着漼寒天離開了人群,踩着下的新雪,再也沒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