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爾善:“怎麼着?”
“結果你前腳剛走,後腳院領導和消防隊的指導員就過來了,來看2床的呗。”孫竹眉頭一皺,義憤填膺,“趙哥表現得那叫一個積極,好話說得一套又一套,半個字都沒提你啊!好像這功勞全是他一個人的似的,你說氣人不氣人!”
林爾善心一動:“高隊長醒了嗎?”
“沒有……不是,你的關注點啊!”孫竹急切道,“趙哥搶你功勞!”
林爾善并沒有被孫竹的憤慨所感染,隻是淡淡一笑:“救治高燃,是咱們燒傷科共同參與的。趙哥是副高,更能代表咱們科室的形象,由他向領導們說明情況,再合适不過了。”
“你……哎呀!”孫竹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力感,“小林哥,你還是年輕。有的時候,苦哈哈地幹活,都不如在領導面前說上一句話!”
林爾善抿唇,微微笑着,内心并不苟同。
“年輕人,不要認死理……”孫竹發表了一番“過來人”的情商教育,林爾善一直耐心聽着。
“竹姐,您說的都對,受教了。”林爾善笑着點點頭,“您先忙着,我去看看2床。”
“唉,去吧。”林爾善走後,孫竹搖了搖頭,“說了這麼多,估計也沒聽進去多少。還是太年輕啊!”
林爾善去更衣室換上隔離服、帽子、鞋套,系上口罩,來到燒傷科的監護病房。
高燃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閉着眼睛,靜靜地呼吸着,和上午林爾善下班之前一模一樣。
聯想到昨晚做的夢,林爾善忽然感覺有些恐慌。
“高隊長,您快點醒過來,好不好?”林爾善抓住他的手,用力眨眼,企圖憋回湧出的眼淚,可惜徒勞無益,淚珠依然自眼中滴落,沾濕了他的口罩和外衣,“請您一定要醒過來,一定要醒過來!千萬不要……千萬不要像小晖那樣……”
可是回答他的,隻有靜默。
……
十八年前,林爾善被阿嬷從孤兒院帶到櫻桂園。
櫻桂園是潤城老城區的一座四合院,由四座小樓合圍而成,白牆青瓦,古樸雅緻。庭院裡有一棵櫻樹、一棵桂樹,早春落櫻如雪、初秋丹桂飄香,由此得名。
櫻桂園裡住着好幾戶人家,鄰裡之間守望相助、關系密切,就像一個大家庭。因此,來到這裡的第一天晚上,阿嬷就把林爾善介紹給櫻桂園裡的所有人。
男孩在孤兒院裡沒有得到充分的喂養,體型瘦小羸弱,但是臉長得白淨清秀,睫毛纖長,眼珠烏溜溜的,頗為讨喜。
“喲,阿嬷,這就是你收養的小豆丁?”
“是咧。”阿嬷笑出滿臉皺紋,摸摸男孩的頭,“乖寶,叫叔叔咯!”
男孩揪着阿嬷的衣角,怯生生地:“叔、叔叔。”
“哎!”鄰居家的男人笑了笑,“叫什麼名字喲?”
“我叫……小林……”
鄰家男人:“你姓什麼?”
男孩搖頭:“我沒有姓……我也不喜歡這個名字……”
“那讓阿嬷再給你取一個吧!”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阿嬷笑眯眯道,“你以後姓林,就叫,爾善。”
林爾善點點頭,一本正經地重複:“我姓林,叫爾善。”
男人和阿嬷都笑起來。
這時候,林爾善身後響起一道同樣稚嫩的男聲:“我姓齊,叫與晖。”
林爾善下意識轉過身。
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孩,身穿背帶褲,戴着報童帽,手捧一隻皮球,朝他燦爛地笑着:“要不要一起玩?”
……
想起往事,林爾善的眼淚如同開閘的洪水,止不住地流淌,滲入口罩和臉頰之間的縫隙,把下半張臉弄得濕漉不堪。
“抱歉,高隊長,讓您看到我脆弱的一面了……”林爾善竭力控制住呼吸,起身離去,“那麼,請您好好休息!”
走到監護室的門邊,林爾善忽然胸口一跳,有一瞬間的心悸。
這是早搏的症狀,是心律失常的一種,也是最常見的一種,通常由熬夜、酗酒、勞累、精神緊張所誘發。偶然出現是正常現象,但若發作次數頻繁、主觀症狀突出,就要考慮幹預了。
林爾善有時連台手術,或者值夜班時會有這種感覺,平日裡倒不會發作,所以沒有大礙。眼下剛剛出現情緒波動,也算存在誘因,可以接受。
然而,出現在這個時間點,像是某種信号和暗示。
鬼使神差地,林爾善頓住腳步,回頭一瞥。
病床上,高燃露在外面的手指似乎動了動。
林爾善頓時睜大眼睛,快步回到他的床旁,緊緊盯着高燃的臉。
隻見男人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眼睑露出一條縫來。
“高隊長!”林爾善大喜過望,叫出聲來,“太好了,您終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