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霁的雙手被并攏在一起,紅綢纏住他的手腕吊在帳頂,長度剛好足夠他雙膝岔開撐在床榻上。
他沒穿裡衣和亵褲,身上隻披了一件雪白的輕薄外袍,烏黑的長發垂在後背和裸露的小腿上,即使營帳裡的炭燒得很旺,也抵擋不住身上絲絲縷縷的涼意。
裴霁有些難堪地想把岔開的大腿并攏,稍一動作,床邊就傳來了清脆的鈴铛聲。
——他的腳踝上箍着精雕細琢的紅翡環,環上連着挂滿鈴铛的細金鍊,接在榻下随意丢着的兩把重斧上。
隻要裴霁略微有一點合攏雙腿的意圖,鈴铛就會當啷作響,而他因為腳腕被金鍊墜着,幾乎移動不了分毫。
雖說榻上鋪了好幾層柔軟溫暖的羊羔皮,不會硌疼他的膝蓋,但這個姿勢實在是令人羞憤,裴霁咬牙,膝彎猛然用力,試圖把腳踝上纖細的金鍊掙斷。
鈴铛劇烈晃動的聲音驟然響起!
裴霁頓住,警惕地擡頭看向營帳外。
簾外人影晃動,四五個長着灰白色狼耳、尾巴也垂在身後的小少年垂着頭,端着水果、食物和酒壺,低眉順眼地走進來放在榻邊的幾案上,對着裴霁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便都退下了。
自始至終,連一眼都不敢多看。
緊接着,簾外走來了一個更為高大的身影,裴霁聽見守在門口的那幾個小狼崽畢恭畢敬地喊他“王上”。
那人冷淡地“嗯”了一聲,掀開簾子進門,脫掉了自己挾裹着朔風和雪塵的大氅,面無表情地擡眼看向被綁在榻上、狼狽又靡麗的裴霁。
他身量高大挺拔,又穿了一身重甲,胸口挂着串了十幾顆於菟犬齒的五色繩,銀色長發束成半馬尾,寶藍色的抹額和鬓邊幾縷灰藍色的異色發絲一起隐沒在馬尾的陰影裡,剩下的幾縷長發編成細細的辮子,墜着唐紅的寶石和翠藍的羽飾。
和他對上視線的一瞬間,裴霁隻想到了四個字:
鷹視狼顧。
他随手把沾了雪的大氅丢在門口的熊皮墊上,一步步走到裴霁身邊。
雖然裴霁跪坐在榻上,這人站在榻下,但他還是比裴霁高出一大截,居高臨下地看着裴霁不安躲閃的眼睛。
倏地,他笑了一下。
他擡手輕輕撫上裴霁的臉,手心冰冷的護甲激得裴霁忍不住往後縮,卻被扳着下巴強制性擡起頭。
“老師。”
他看着裴霁,嘴角微微勾起,灰藍色的瞳孔裡卻沒有半分笑意。
“老師,您教我讀書習武,幫我從受盡欺淩的廢物變成這西羌三十六部萬萬人之上的王。我還沒來得及報恩,您怎麼就要走了?”
他的手指粗粝,順着裴霁的肩頸一路滑下,從空蕩蕩的衣擺下探進去,握住了裴霁柔韌的腰重重摩挲,在冷白的肌膚上留下深粉色的指痕。
裴霁渾身一顫,眼角微微濕潤。
那人把裴霁攬進懷裡,呼吸都噴灑在裴霁耳側:
“您在兩軍陣前為我擋下冷箭、詐死離開我的時候,就沒有想到這一天嗎?”
他握在裴霁腰上的手繼續下移:
“我說過,我會找到您的。”
“無論您去了哪裡,我都能找到您。”
*
“!!!”
裴霁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倉促地喘着氣,手微微發着顫打開了暖黃的床頭燈。
又做那些夢了。
他努力平複情緒,起身下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着杯子赤腳走到陽台,透過玻璃看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
一年前,他這個養子被孟家的新任掌權人掃地出門。
窮途末路之際,有個自稱“系統”的東西找上了他。
系統讓他穿梭五個小世界救贖即将黑化的人外反派,許諾事成之後給他三千萬。
裴霁答應了,在每個小世界裡都至少度過了十年的光景,意外地發現這個任務似乎沒有想象的難。
——這些所謂的人外反派在黑化前都是惹人心疼的小可憐,裴霁幫他們規避了會導緻黑化的劇情後,他們被裴霁養得溫良又恭順,對裴霁簡直言聽計從。
完成任務回到現實世界後,裴霁發現時間隻過了一個晚上,如果不是賬号裡多出的三千萬,他幾乎要以為在五個小世界裡穿梭的經曆隻是一場漫長的夢。
他拿六百萬在寸土寸金的京市二環買了套五十平的小房子,一邊慢慢生活一邊慢慢找工作。
裴霁被星探發掘、簽約成為夢來影視的藝人時,孟家竟然沒有和從前一樣出來制止,雖然沒人敢給裴霁遞不錯的劇本,但奈何他的臉實在是太能打,少得可憐的活動和鏡頭也讓他勉強跻身十八線。
裴霁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不是很忙也沒有經濟壓力,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變故發生在半年前。
裴霁開始頻繁夢到那五個小世界的相關内容,一開始夢見的都是裴霁經曆過的,他也就沒太在意,可是後來事情越來越奇怪。
他的夢境裡,開始出現自己脫離小世界之後發生的事。
他夢見自己每次前往下一個小世界時,原世界的自己都會死亡,那些被他一點一點、用心掰到正道上的“反派”們或變得陰郁乖戾、喜怒無常,或變得偏執暴虐、寡情冷血,将小世界在戰火和血淚中逐漸蠶食。
再後來,他夢見這些已經黑化的“怪物”再次找到了他,對他……
而且,每個人都對他說過那句話:
“我會找到你的。”
“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裴霁握着玻璃杯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尖發白,他仰頭把冰涼的半杯水灌了進去,喉管和食道瞬間冷得發疼。
身上那一層薄汗已經徹底消退了。
裴霁輕輕呼出一口氣。
不過是夢罷了。
不是真的。
系統說過,任務對象存在于另一個世界,和他現在所處的世界不可能重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