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
倏地,烏圖垂眼看着裴霁,冷笑道:
“怎麼,你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
裴霁手腳冰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腦海裡和烏圖相關的記憶翻江倒海。
他做系統任務時被轉生了五次,其中有個小世界叫“西羌”。
西羌生活着各種各樣的獸人,三十六個小部族互相傾軋,原本屬于狼王的絕對統治日漸傾頹。
裴霁被系統投放成了一個在老狼王牙帳下讨生活的狐狸書生,按照系統的指示,在雪窩裡撿回了被打得隻剩一口氣的小王子——乞顔·烏圖。
烏圖是先王後的遺腹子,從小沉默寡言、身體孱弱,十分不受老狼王待見。
裴霁讓當時瘦瘦小小、看上去隻有十來歲的烏圖認自己當了老師,給他治傷,教他兵法和治國之道,幫他縱橫謀劃,從大王子手中奪得了王位。
年輕的狼王冷峻沉穩,殺伐果斷。裴霁陪着他收複西羌三十六部,看着他徹底擺脫了當年雪地裡那個傷痕累累、滿眼仇恨的少年的影子,覺得自己的任務圓滿完成了,出于詭異地想看着孩子成家立業的心态,做了一個讓他無比後悔的決定:
建議烏圖選妃立後。
……那天晚上裴霁險些沒有穿着囫囵的衣服離開烏圖的牙帳。
他這才知道,自己一手養大的狼崽子對自己懷了不該有的心思。
反正任務都已經完成了,裴霁果斷讓系統把自己傳到下一個世界,沒想到在烏圖的視角,竟然是自己給他擋箭,被流矢射殺在他的面前。
再後來,就是夢境中鎖住腳踝的金鍊、縛住手腕的紅綢,以及在帶着濃烈欲望的親吻。
裴霁在烏圖的注視下有些狼狽地錯開視線,連呼吸都有些不平穩。
站在旁邊的姜桃李看不懂裴霁和烏圖之間暗潮洶湧的氣氛,隻覺得有些劍拔弩張。
烏圖畢竟是老闆請來的大佛,現在一定是因為自己和裴霁兩個十八線見了他沒打招呼而有點不悅吧。
姜桃李略一思索,非常義氣地開口給裴霁打樣:
“烏老師您好!我是夢來影視一年前新簽約的藝人,姜桃李。”
姜桃李說着,自以為很隐蔽地拉住裴霁的衣袖小幅度扯了扯。
烏圖灰藍色的眼睛微動,落在裴霁被扯着的衣袖上,臉色更冷了。
裴霁:“……”
很沒必要,活爹。
烏圖緩緩向前踱了一步,足尖和裴霁的足尖相隔僅半步,裴霁隐約聞見他身上浮動的冷香。
從前他的小院子裡種滿了梅樹,烏圖總是一大早就掃開積雪在梅林習武,衣襟上沾了花瓣和雪塵,暗香幽冷,纏纏綿綿地萦繞在鼻尖。
裴霁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
烏圖喜怒難辨地笑了一聲,看着姜桃李牽住裴霁衣袖的手,聲音低沉平淡:
“你們關系挺好?”
裴霁僵住。
這位還隻是個不受寵的狼崽子的時候就慣會胡思亂想,後來登上王位了更是變本加厲,但凡他跟人多說兩句話都要打聽他是不是喜歡人家。
得想辦法把自己和桃李的關系拉遠點。
裴霁正在思索怎麼糊弄過去時,手臂突然一沉。
——姜桃李攬住他的胳膊傻呵呵地笑:“是呀,我倆關系可鐵了!”
裴霁:“……”
裴霁艱難地把手臂抽了出來,淡淡道:“革命友誼。”
烏圖神色沒什麼變化,鋒利的眉眼依舊冷澹澹的。
他看着裴霁,冷不丁開口:“你和她是革命友誼?”
裴霁平靜:“嗯。”
烏圖:“那你覺得,我們是什麼關系?”
裴霁:“……”
這種牽扯到很難解釋的超自然現象的事,能不能私下說。
姜桃李看看烏圖,又看看裴霁,笨蛋美女的腦瓜子不合時宜地突然開了竅。
她恍然大悟:“喔!你們之前認識啊!”
烏圖聞言冷哼:“誰跟他認識。”
姜桃李滿眼困惑,迷茫又充滿探究地看向裴霁。
裴霁:“…………”
夠了。
本來晚上沒睡好還要早起上班就煩。
三個人就這樣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夢來影視的老闆賈益仁和裴霁的經紀人錢小胖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賈老闆還沒進來就賠着笑讨好道:
“诶喲烏圖老師,都怪我思慮不周,讓您一個人待在辦公室……”
看見站在烏圖對面的裴霁和姜桃李之後,賈老闆一個急刹車,有點尴尬地站在原地。
自己好歹也算個老闆,這副谄媚嘴臉給搖錢樹看看可以,給那倆三天上班五天放假的散養員工看就有點尴尬了。
錢小胖跟在賈老闆後面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看見裴霁和姜桃李之後表情驚悚地倒吸一口氣:
“你倆今天來這麼早幹什麼?”
裴霁:“……”
姜桃李:“……”
平時總被嫌棄來得晚,今天來得稍早了一點你又不高興。
錢小胖長得很圓,像是一個長了四肢的鴨蛋上頂了一個鑲着兩顆乒乓球的足球,做出誇張的表情時分外喜感。
錢小胖在賈老闆寫滿了“你帶的兵最好沒給我捅婁子”的陰森注視下,有些心虛地問烏圖:
“烏圖老師,他倆沒惹您生氣吧?”
聽說乞顔·烏圖脾氣很臭,而裴霁和姜桃李一個我行我素一個沒情商,可千萬别惹着這尊大佛。
烏圖似乎是覺得這個場面很有意思,目光落在裴霁身上,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沉沉開口:
“沒有。”
“我和裴霁……老師,相談甚歡。”
“老師”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
裴霁呼吸一滞,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那些被自己強制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面不可抑制地翻湧而出。
錢小胖聞言倒是長出一口氣,對裴霁道:“今天晚上那個飯局好多投資人都回去,名額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給你要到的,你快去換衣服等造型師。”
裴霁颔首:“我現在就去化妝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