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瞳正在經曆一次兇猛的拟态期。
高熱将他的皮膚燒得通紅,他難受,兩條腿絞在一起,緩慢地貼着床單磨蹭。
……床單昨天剛換過,還帶着陽光和松木的香味。
它們原本該是整潔的,此刻卻被躺在上面的青年搞得淩亂。那些雪白而柔軟的布料,裹住他的皮膚,摩擦起細微的電流,刺激着每一寸敏感的神經。
興瞳被磨的崩潰。
他不敢穿任何衣物,實際上也的确穿不了——從背後看去,兩隻巨大的鱗翅生張在他的脊背之上,纖薄但鋒利,紋理晶瑩剔透,興瞳每顫抖一次,鱗翅就會跟着撲簌,于黑暗中亮起銀白的光點。
外表上來看,它們的美麗不遜于任何一隻蝴蝶,但興瞳并不喜歡。
他用臉頰磨蹭了幾下枕頭,想要緩解從體内湧出的酸脹,但這樣的舉動,最多也隻是讓身下的床單多了幾條褶皺。
熱。
熱得骨頭都在疼。
他的拟态期一向來勢洶洶,可從沒像今天這樣、這樣…………
這樣逼得人想死。
……時間分秒流逝,興瞳的呼吸逐漸平穩,樓下大門的門鈴卻猛地一聲炸響,透過沒關嚴的窗戶,直直鑽入二樓。
興瞳受到驚吓,急促地倒了一口氣,眼珠不受控制地向上翻去,露出大片大片瑩潤的眼白。
恍惚中,天花闆似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沉甸甸地壓下來,密不透風。
“嗡……嗡……”
來訪者并沒有離開,門鈴還在發出噪音,伴随着規律的敲擊和呼喚聲。
是來送面包和牛奶的送奶工。
興瞳張開嘴,有一瞬間,他似乎想要求救,但又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與衆不同。
這樣非人的特征,怎麼敢被人類看到。
幾分鐘過後,樓下傳來摩托車離開的聲響。
興瞳松開牙關,嘴唇被咬的流血,可這點疼痛與拟态期相比,又連讓他顫抖一下都做不到。他慢慢蜷縮起來,抱住自己的膝蓋,螞蟻蝕骨般的折磨終于抽幹了他的力氣。
快點結束吧。
陷入昏迷前,他想。
……
……
再次睜開眼,是在晚上8點鐘。
這場地獄級别的拟态期整整持續了52個小時。兩天的時間裡,興瞳沒有吃過任何東西,隻喝了一點水。
他喘//息片刻,摸了摸後背,發現鱗翅已經收了回去,于是掙紮着下床,期間不小心碰倒了玻璃杯,然後又迷糊地踩到那些碎片上,割傷了腳趾。
血迹弄髒地毯,但興瞳沒有在意。
洗完澡後,他穿上一套毛衣和運動褲,慢慢走下樓。
興瞳住的地方是一棟三層鄉村小别墅,有地下室,卧房在二層。
每天早晨6點,送奶工會準時送來兩瓶牛奶。通常,牛奶會被留在門口的木箱裡,和烘培坊派送的切片面包并排躺好,等待被興瞳吃掉。
他隻能吃的起這些東西,其餘所有的錢,都用來和黑市的人做交易。
幸好最近天氣冷到不行,經常連續幾天風雪交加,牛奶在戶外放着不會壞,比剛從冷櫃裡拿出來還涼。
興瞳揉了揉眼,打開木箱,看着裡面積壓的四瓶牛奶和兩袋面包。
除此之外,街面空空蕩蕩,路燈似乎隻是個擺設,連一絲微弱的光亮都透不出來。左右鄰居大概離他十幾米遠,凝神去聽,隐隐有音樂和笑鬧的聲音——人們的生活還在繼續着,隻不過,沒人敢在夜晚上街。
興瞳吸了吸鼻子,聞到一陣似有若無的烤面包香味,與此同時,黑暗中似乎有鬼影攢動。
他掃了一眼,興緻缺缺地收回目光。
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東西。
又發了會兒呆,興瞳擡手捏碎了牛奶瓶蓋,一口氣灌完一整瓶冰牛奶,末了舔了舔嘴角的奶漬,看向台階下躺着的一張宣傳畫報。
“親愛的楓糖鎮居民,如果您的生活中出現任何異常,請及時與我們聯系。”
畫報有些褪色,右下角簽着一個龍飛鳳舞的名字——嶽山原。
嶽山原,興瞳叼住面包,一個隻有在人們的祈禱和求救時才會被提起的男人。
作為D區巡邏組組長,他管理着———不———拉扯着包括興瞳在内的所有D區楓糖鎮鎮民。平時有什麼事情,大家會向他彙報;危險活動比如張貼宣傳單、夜間散步、推着小車在路邊賣冰激淩……也都需要得到他的批準。
大多數鎮民比較喜愛嶽組長。畢竟他絞殺污染物就像絞肉餡一樣輕松,看上去很有安全感。
興瞳卻有點怕他,就像地鼠天然恐懼獵鷹。
為了生存,他從不去逛超市,大多數時間依靠面包牛奶苟活;每個月的生存技能培訓會從不缺席,不早不晚地簽到,不好不壞地完成訓練,坐在不起眼的位置裝蘑菇,祈禱提問時不會提到自己。
目前為止,他做的還不錯,沒有因為意外事件和自己的管理員真正打過照面,但他依舊害怕。
僅僅聽到那個名字,尾椎骨就會生出一陣戰栗。
畢竟,他雖然不是污染物,但也絕不是人類。
人類不可能長出那樣的鱗翅。
如果被嶽山原發現,他會親手捏碎自己的喉嚨。
想到這,興瞳平靜的表情微微一動。
夜風有些涼,他思考片刻,關上門,走進溫暖的地下室,從櫃子裡翻找出可以讓自己好受一點的東西———一個小小的玻璃罐。
罐内盛滿了透明液體,一隻指甲大小的白色生物懸浮在液體中央,蜷縮着。
這是一隻糯米怪,“危險“級污染物,習慣藏身于陳年米袋。
夜深人靜的時候,它們會爬出來,爬進主人的腦子,吃掉自己喜歡的部分,然後返回米袋,排洩出一顆又一顆的糯米。
這種小怪防不勝防,十分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