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山南山北雪晴,千裡萬裡月明’,與其感慨,不如’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夕籬兀自舉起了茶碗,也不知在與誰對酌。
“酸。”老闆娘點破了夕籬這一長串瞎湊胡吟的詩句。
“梅初雪!那可是梅初雪!”店小二如夢初醒,“呱”地從地上蹦起來,“梅初雪竟然和你說話了!”
夕籬忍無可忍:“我一竹竿敲死你!”
店小二腳步虛浮着飄遠了,他一邊夢遊,一邊雙手激動地比劃着:“我看見梅初雪了!他離我這麼、這麼近!”
夕籬放下茶碗,拿起青瓜,接着“咔嚓咔嚓”地啃。右手手心,握着兩滴青瓜汁,猶是微涼。
夕籬掀掀鼻子。
梅初雪走遠了。
镖隊也早走遠了。
昨夜夕籬自雲夢澤夜奔揚州、打某城經過時,好巧不巧,竟聞到了兩個“熟人”的氣味:
一股是極凝重的金鐵寒氣,名曰“雲千載”;
另一股藥香,真名未知,暫稱“野狐公子”;
與他二人氣息同在的,還有第三股寒氣。
夕籬飲下最後一口茶粥。
前方金鐵寒氣,即将與镖隊相遇——
好戲,又要開唱了。
————
黃塵路上、大路中央,意料着飛來一把巨劍。
“黃梨山莊統領護院,雲千載,在此劫镖。”
“镖鳥”早已鳴過警。可親眼看到這堂堂巨人,親耳聽見此般狂妄大話,庾仲銀仍不由一愣:“哈,雲千載小老弟,這裡,可是你們萬華派墨荷塢夏時塢主,也就是你’夏叔叔’的地盤。”
巨人笑:“夏叔叔又如何?我又沒爹。”
庾仲銀正聲道:“你乃黃梨莊莊主的養子,縱使黃莊主壯年西逝,你嘴上也不當這般無禮!”
“來得慢就算了。廢話忒多。”巨人掏掏耳朵眼,“即便你把梅大劍神搬出來,我也一樣無禮。我不管你付給了夏大塢主何其昂貴的過路費,墨荷塢歸他墨荷塢的,我黃梨山莊,今天劫定你了!”
庾仲銀按下侄兒庾無葛,踩鞍躍出:
“呵,這聽來,你們萬華派,心不怎麼齊啊!”
雲千載猛踢劍身,劍旋風嘯,黃塵漫天:
“若萬華派真一團和氣,何必分出個春夏秋冬!”
“好!非常好!小子不錯!”
幾招過下來,庾仲銀感覺很好,他還不算老,他抗得住“萬華第五子”輕狂的重劍,他能赢!
他可以在此地、在此刻,終結掉這年輕的生命!
隻是……隻是要以自己大半條性命為代價!
天殺的萬華神功!
憑着它,那個梅傲天超凡越聖,成為前無古人的“劍神”,永遠地晦黯着同時代其他武者的光芒;
憑着它,區區一個“萬華第五子”,竟要他庾仲銀押上性命,才能堪堪赢過這一個輕狂後生!
春光盛極,陽光煌煌,庾仲銀雙鬓微霜、烈血沸沸,他不服!他難平!他有怨!他憤怒!他揮劍劈殺,他不吐不快,他老骥猶壯,他要做成大事!
四十餘年修煉出的理智,尖鳴着發出警告:
欲成大事,須先存活!
但庾仲銀無法停下他這具依然熱血、依然年輕的身體,他奮力橫削一劍,将巨漢逼退半步,重劍卻也順勢斜沖攻來,二刃相擊,四目相對。
熱血燙紅的眼珠裡,映出輕狂後生輕快的一笑。
半空滑過一殘白色身影,夢蝶般閃現、飛逝。
數點清涼灑下,精準地落在每一張神色焦灼的臉上、每一具熱氣蒸騰着的年輕的或不甚年輕的身體上。
“迷藥?何時?好強的藥力……”庾無葛以真氣猛澆穴道,卻終是壓不住體内翻湧的迷藥。
庾無葛墜馬前,真心覺得他自己太過荒唐可笑:“你簡直是瘋了,有那麼一瞬間,你竟然想把将這一身白衣,認做是梅初雪……”
縱這劍法凜冽精密,卻根本不是“落梅風”。
梅初雪,他永遠不會做這等事……
“啪啪啪……”一具具習武已久的身體,本能地以自我保護的安全姿勢,紛紛墜落滾倒在地。
庾仲銀是最後一個昏迷倒下的。
當身體滾翻在黃塵路面時,庾仲銀恍然看見了梅傲天,他立于晶光華耀的冰山之巅,白衣勝雪。
他青絲随風,劍穗飄然。
他永遠年輕,永遠皎潔無暇,永遠高高在上。
他垂眸看着山下、和腳下躺了一地的失敗者,眼裡惟有甯靜如冬夜的一點微涼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