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遠香早就判定,梅葉沒死。她故意不說,是要梅初雪和夕籬去幫她對付庾無葛,奪回煉師。
霍遠香辯解道:“我暗示了的。梅初雪聽出來了。”
梅初雪點點頭,對于被霍遠香利用去對付庾無葛一事,他看得很開:“那些煉師不該活着。”
霍遠香道:“我再怎麼不信鬼神,死者我還是敬的,畢竟人人都會死。即便墓碑上沒刻恕血符,我也會把乞兒和流浪狗的屍體收殓進空棺材裡,因為姚目蓮還活着,活人不需要棺材。”
梅初雪說:“她原話是,’棺材裡,沒有人’。”
如霍遠香所言,墳墓究竟被掘了幾次,棺材裡見與不見,都該躺的是“屍體”,而不是“人”。
梅初雪相信自己的直覺,他相信霍遠香确實掌握着某些關鍵信息;梅初雪也承認,或許這直覺裡,還混有幾絲僥幸。
“就憑這六個字?”夕籬不敢相信。
梅初雪提醒夕籬:“我們和她的目标一緻。我們雙方相互都有所保留。”
霍遠香替仍是一臉疑惑的夕籬解釋道:“恕血符之恕血,即恕血仇、解宿怨。過去江湖上,仇敵雙方死鬥前,為彼此預備棺椁,棺上多刻此符,意為此生恩怨此生休,不牽連後代、不糾纏後世。”
霍遠香譏笑:“往昔高尚古風,傳至今時,已全然變了味。恕血之符成了赢家單方面的’饒恕’,它刻在死者墓碑上,昭示失敗,更用以鎮壓仇敵的怨魂。
“父母在親生兒子的墓碑上刻恕血符,簡直就是在宣告謀殺了。”
夕籬仍舊疑惑。按照霍遠香的說法,她發現棺材破損痕迹很輕,進而她作出“棺材裡假死的,是一位武學高手”的推斷。所以,她更需要梅初雪和夕籬這樣的高竿高手,和她一起追上庾無葛的镖隊,搶回那七個毒害了另一位高手的武功詭毒的邪煉師。
小煉師死前,更沒有必要說謊,他說,是他親眼看着梅葉裝進棺材,由他親手釘的棺材。
夕籬想不明白:“梅葉心海未開,内力毫無,他赤手空拳,如何能獨自破開棺材逃生?”
梅初雪說:“梅葉很聰明,亦每日堅持習武。若他在絕境中,同時開悟了心海和萬華冬功,那他自然便能在一夜之内,煥然新生為一位武功高手。”
夕籬愈發疑惑:“可她說了,那棺材蓋蓋得很嚴、墳土堆得很好,若不是掘墓人、而是梅葉自己做的話。那就說明,梅葉破棺而出,可他卻想要别人覺得,他仍在棺材裡,他已經死了。
“梅葉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他還活着?”
梅初雪微微垂眸。
霍遠香小聲猜測道:“或許……他在撒嬌。”
夕籬沒聽清:“你說什麼?”
“我說,梅葉在撒嬌!我小時候,被霍姥太君打、被我親娘辱罵毆打時,我就會藏起來。
“可他們從來不會來找我,他們等着我餓了、等着我夜裡害怕了自己找回家去,他們再讓我跪在門前承認錯誤,好好嘲弄我一番……”
即便梅葉故意玩失蹤,梅初雪一定會繼續去找尋他。夕籬亦對梅初雪承諾過,自己一定會陪他找到梅葉。
父母不去找年幼的霍遠香,長大了的霍遠香,便自己去找梅葉。她一定要将譚練治罪,她一定要為梅葉洗刷冤屈……
绮娘染紅的指甲,以倒插金钗的強力手勁,緊緊攥住繡花領。霍遠香努力不把眼前這張濃妝而扭曲的臉,同母親的臉重合在一起。
“你不敢看我?你不敢回答?”绮娘既失望又憤怒,“你不是繡花使麼?你不是梅初雪麼?為什麼不直接殺了譚練!為什麼非要我一個弱女子去狀告他!
“幾百隻毒蟲就夠了麼?我說了,我活夠了!我要譚練和我一起死!一起身敗名裂!
“譚練死了,他兒子給他燒香、給他供佛修廟,人們還要叫他一聲’大善人’!
“而我呢,我就是個毒婦、賤貨,生前受盡冷眼、死了還要繼續遭人辱罵!”
霍遠香一根一根掰開領子上緊攥不放、逐漸失去血色與力氣的蒼白手指:“我一開始,就沒想來找你。你就會發瘋賣慘,屁用沒有。讓開。”
兩隊人馬,又接着分頭行動。
此事還是霍遠香提議的:“梅初雪,雖然我的繡花領是假的,但我裝的很真,他們也全信了。進城後,我與你便不認識,你萬莫與我說話。”
夕籬也不願讓梅初雪再次大駕光臨譚府,平白給譚練的肥臉上增光。于是梅初雪登上譚宅對街的酒樓,擇了臨窗的桌位,開始一一點菜。
第一盤涼菜方上桌,夕籬便嗅見了二師兄熟悉的氣息,該他上場了。
夕籬方飛出窗去,又立即飛回來。
夕籬關攏臨街木窗,再搬來兩架屏風,截斷來自窗外、街上、樓内的所有看向梅初雪的目光。
“梅初雪,有些悶,忍着點,當是積德了。雖說我是醫師,可這入骨相思的情傷,我也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