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一步,還是平地的腳下,瞬間變成萬丈深淵,身體瞬間墜落。
殷鶴被下墜的感覺驚醒,餘留的心悸之感還是讓他難以呼吸,腦中還是一片混沌,艱難的睜開雙眼第一時間看到的便是坐在自己床榻邊的大司命。
還是一邊跪着的阿槿第一時間發現殷鶴醒了,激動喊道:“少司命醒了!”
衆人的視線都被阿槿的話吸引過來。
“我……我這是……”殷鶴覺得奇怪,偏頭便看見床邊還跪着三名巫醫,巫醫身後跪了一圈貞人,貞人身後還跪着仆從,整個寝殿裡彌漫着桑煙與福祉的氣味。
彼時大司命激動的抓起殷鶴的手,一臉焦急的問:“阿鶴感覺如何?可有何處不适?”
殷鶴的思緒還未完全回籠,隻得順着大司命的話張了張嘴,嗓音沙啞回答:“曾從祖,我好像,見到了我父親。”
大司命手上一頓,眉頭皺起,卻也隻是說道:“醒過來就好了。”
殷鶴緩過神來發現端倪,正色問道:“我睡了多久?”
一邊跪着的阿槿紅着眼眶道:“少司命,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殷鶴低聲呢喃道:“竟過去一天一夜了。”
他不過是在寒風裡同父親說了幾句話,而後便掉落山崖,再後來就醒了,夢裡不過幾刻光景,現實中竟已過了一天一夜之久。
殷鶴掙紮着想要坐起來,不成想隻是從榻上坐起來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眼下都變得異常艱難,竟覺得渾身無力。
大司命想要上手被殷鶴拒絕,自己掙紮着坐起來。
巫醫也在這時端上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大司命接過藥碗,吹了吹,遞給殷鶴:“來,把藥喝了。”
殷鶴擡手想要接過來,被大司命避開,隻得乖乖張口,任由大司命将藥汁一勺一勺送入自己口中。
藥汁酸澀微苦,早前每次夢魇之後,都會喝這藥汁,其實他覺得藥汁并沒有什麼用,但是當着大司命的面,又不好說破,隻得喝下這藥,權當一點聊勝于無的慰藉。
殷鶴已然醒來,侍從與貞人巫醫都陸續退出了殷鶴的寝殿,隻剩下大司命與殷鶴二人還留在房中。
大司命從床頭取來片五成一套的龜甲,遞給殷鶴,殷鶴一臉疑惑的結果龜甲,上面的蔔辭經過朱砂染色後,刻痕都一一被顯現出來。
前辭,占辭,蔔辭皆以完備,隻差驗辭一步,一套蔔甲,一問的便是自己為何沉睡不醒,答入夢魇,二問到了何處,答風雪極寒之地,三問夢中遇見何人何事何物,神明先祖并未作答,四問可有性命之憂,答吉,五問何時醒來,答天明之時。
此套蔔辭乃大司命親手所刻,占蔔亦是由他進行。
看完之後,殷鶴便已知曉,原來夢中所見之人,并非自己的父親,若是自己的父親,大司命親自占蔔,第三問便不會是這樣的答案。
大司命見殷鶴看完,收走了蔔甲:“占蔔之言,你也看到了,你見到的人不是你的父親,我這些年無數次行蔔,從未有任何過關于阿朗的消息,這次......也一樣。”
殷鶴有些低落,低聲喃喃道:“難道又是他嗎?”
大司命将殷鶴的失落看在眼底,也知曉殷鶴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但眼下的局面道:“或許吧,這人或是你的劫難,亦或是你的福祉,我倒希望你此生不會與此人相遇,隻是命運緣分一事,講不清,道不明,若有朝一日你遇上這人......算了,成湯先祖會保佑殷商的玄鳥平安喜樂,阿鶴不必憂慮。”
殷鶴也聽出了大司命言語間的安慰之一,趕着大司命的話轉移了話題,言道:“大司命,我好像聽到那陣鈴聲了,隻是當我想要進一步确認的時候,又發現,那聲音與尋常鈴铛聲并無區别,不是我夢中聽到的鈴聲。”
大司命聞言皺眉,一臉嚴肅的問:“你在何處聽到的。”
“前日,諸侯觐見,蜀地使臣面見大王的時候。”殷鶴老實回答。
大司命聽到蜀地二字的時候不由的緊皺眉頭,嘴上卻說:“許是你聽錯了吧。”
殷鶴也不多言,隻是順從的點了點頭。
門外阿槿輕輕敲門,打破了沉默:“大司命,宮裡來人了,說少司命醒了,想見見。”
于是殷鶴起床更衣,和大司命一起坐到了寝殿外間。
大司命道:“讓人進來吧。”
來人是商王近侍,無姓無氏,單名卉。
卉上前行禮:“大王聽說少司命身體有恙,特派奴婢帶些東西來探望。”
殷鶴道:“回去告知大王,我現下已無大礙,不會耽擱明日的秋祭。”
卉面上堆滿了笑連聲說:“是。”
……
殷鶴不知道的是,大司命看着大王賞賜的東西卻眉頭緊鎖。
秋祭是一年中幾個大型祭祀之一,整個大商都極為看重。
這将會是殷鶴被冊封為少司命後,第一次獨立完成一場祭祀,他将在此次祭司中,接受先祖與天地的檢驗,接受大商子民的審視,看他是否夠資格成為大商的大司命,成為大商貞人之首。
殷鶴雖然身體不好,但還不到無故昏迷的地步,加上這些年在宗廟裡養的精細,在這般緊要關頭無端的昏迷,就顯得有些非比尋常。
知曉他昏迷的那一刻,大司命将他過去十六年的生活都回憶了個遍,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有人對他的身體做了什麼手腳,隻為讓他無法完成這場祭祀,失去成為大司命的資格。
就在殷鶴醒來前不久,大司命還去見了那個一直養在宗廟裡與他身形面容有幾分相似,卻在過去幾年中從未得見天日的少年。
後來那個少年同殷鶴說,幸好他及時醒過來了,否則他便沒有幾日好活了。
……
大司命看了一眼鼻梁上浸出一層薄汗的殷鶴,又看了看院外的圭表,輕輕歎了口氣,道:“時間還早,你可以再歇一歇,三牲由我親自去幫你選,你就在祈宮好好準備明日的祭祀。”
依照規矩,祭祀所需的牛羊,都需要主持祭祀的祭司親自挑選,但此次秋祭的祭司殷鶴為少司命,由大司命去挑選三牲,倒也說得過去。
殷鶴點頭道謝,命阿槿送大司命離開。
大司命走後,阿槿折返回來:“少司命。”
殷鶴攏了攏自己身上的外袍,阿槿見狀,忙去關上門窗。
殷鶴起身下床,走到榻邊坐下,他太累了,掐着鼻梁半卧在榻上閉上眼睛,對阿槿說:“同我講講我還未醒來前的事。”
臨近秋祭,自己長夢不醒,還驚動了大王,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事,若是自己沒有順利醒來,或是宗廟内處理不好,定然會被有心之人拿來大做文章。
阿槿思索片刻,回道:“昨日晨起時,奴婢同往常一樣來給您送幹淨的衣物,見您過了以往起床的時間還未起,便鬥膽進了内室,叫了幾聲都不見您醒,換了阿珍來,也不見您有回應,奴婢擔心您出事,急急忙忙去找了大司命。
大司命來了之後叫了半晌不見您醒,連忙下令封了祈宮,召來巫醫為您診脈,與此同時親自行了占蔔,還命奴婢去查了侍奉你的所有人。”
“祈宮既然封了,大王是從何處得知我昏睡不醒的?”
阿槿搖頭。
殷鶴知道自己出事一般是瞞不過商王的,但是即便瞞不住,宗廟内的消息也不該傳的這般快才是。
宗廟與王宮分立内城兩端,此番事故前腳發生,後腳就傳到了王宮,而叔父此番派了卉來祈宮探望,就是提醒自己祈宮裡混進了不該存在的人。
安插進來的人究竟是覺得商王也在防着宗廟,所以将這消息透露給商王,還是想要挑撥宗廟與商王的關系?
叔父将這個消息透露給自己又是出于何種目的?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殷鶴都覺得,沉寂多時,如同一口古井的宗廟該動一動了。
“去查,大司命封祈宮之後,有什麼人私自離開過,不要驚動大司命,把人揪出來,直接帶到我面前。”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