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輪回,數不清的恩怨情仇被曜靈撩動起來,他一直壓抑着的濃烈情感比這南海下的水更加洶湧,刻意回避的往事在雲中鏡上如走馬燈般一幕幕浮現:
那蕭家二少爺後來成為一國之将,馬革裹屍;
田家小子後出入仕途卻因結發的富家妻子翻牆惹禍上身,被權貴陷害于牢獄;
可憐那前朝皇子在兄弟阋牆時欲做個閑散王爺卻被淩遲;
至于那小和尚,呵,竟是迷上了一畫中人兒,西行尋了一世。
······
秦橦垂下眼睫,隽秀清夭的雙眸中藏着萬般情緒,單薄的身軀坐在台階上,身後是巨大明亮的宮殿,數萬顆夜明珠閃出的光自他身後照出,透過他在台階下打出陰影。
人生的苦澀,他嘗了九十九次,他一人,便是這世間百态。
秦橦恍恍惚惚中覺得天帝給了他光陰裡最殘忍的懲罰,他竭盡全力卻一世又一世在輪回中蹉跎,他揮手停了雲中鏡中的畫面,道:“鏡花水月而已,于我、于二殿下,都隻是昙花一現罷了。”
“嶺淵,你有沒有心?否定掉自己所經曆的一切,把所有的喜怒哀樂說成是鏡花水月?”
“怎麼?撇去我當了七世的和尚,我哪一世沒心上人,難道還一個個把墳都扒出來破鏡重圓?”說到這個,秦橦氣的站起身:“還沒說你呢,我死都死了,你帶着我去挖勞什子的墳啊?”
秦橦指着曜靈罵道:“再有,屍體被宣樂拿來當陣首,你一點不知道?秦橦這個蠢小子心裡沒數,你心裡也沒數?”
“天下你不挂念,蒼生你不挂念,不務正業盯着我這百世輪回,二殿下啊,你幼稚!”
失戀又被罵的狗血淋頭的曜靈氣的笑出聲,反駁道:“誰不務正業,誰幼稚了?還不是你自己九十幾次輪回都沒飛升,不然我能在這一世想着。”
說着,曜靈倏然住口,秦橦察覺情形不對,細長的眼眸微眯,走上前,看着回避他視線的曜靈,問道:“在這一世想着什麼?”
“沒什麼。”
“你根本就不會撒謊。”秦橦立刻戳穿,恨不得将曜靈臉上盯出洞,扒開他的腦袋好好看看這鳥腦袋裡裝的什麼,“你是不是改我命格了?”
曜靈冷笑一聲,道:“你這破命格,一生無親緣,二十五歲都死了,還不得善終,要不是我,你連個姻緣都沒有。”
“孽緣!”
“孽緣也是緣。”
秦橦一擺衣袖,氣的又坐到了台階上,“你到底有沒有改我命格?”
曜靈嘴角一抽,避開秦橦的視線,小聲道:“改了一點。”
“你!”秦橦又站起身,指着他鼻子:“你,你好大的膽子,難怪我這輩子死得這麼慘,死了都不想投胎,我還以為秦橦那蠢小子當真是心慕于你,現在看是怕來世遭天譴!”
“诶呀你别氣,沒有奪别人的運,反倒是平白無故便宜了宣樂那臭小子,送他進了仙界。”
秦橦扶額,回憶起自己此生短暫的二十五年,妄圖尋出命格被改的蛛絲馬迹問道:“你改的哪處命格?”
“元武四十七年,閩姜旱災。”
秦橦一愣,這是此世與曜靈初見之地。
*** *** ***
元武47年冬,距離年關僅10天。
“宣樂,林作,我們待會兒趕緊解決了那隻地龍,不然回頭該趕不上禧新日了。”
“小師叔,據說那隻地龍兇殘得很,咱們三個一天兩天的,可不一定能解決得了。”
“一條翻不了天的蚯蚓,解決不了也要解決了,今年的梧烊燈我要定了。”
數九寒天,北風凜冽,仙玄道觀内,三名少年站在梧桐樹下,叽叽喳喳。
左手的少年對着老梧桐樹捏訣施咒,緊接着三人隐在了大樹散出的柔和白光中,消失在樹下。
千裡之外——閩姜。閩姜地處内陸,旱三年,溪澗水流小兒可直走,若不是一條郁甯河自西至東橫貫遼昌國,估計閩姜一帶的四百萬百姓都無法安生。三年來,除仙玄道觀外,各路道士法師皆來旱區作法,不管雨仙水仙,還是離得近的東海海君,離得遠的仙宮天帝都給求了個遍,旱區銀兩掏了個幹淨後,依舊毫無說法。
管它風調雨順還是旱澇天災,這都不是凡人能把控的,修了幾年道法就妄自與天對話的事,仙玄的人還真幹不出來,但是管不了天,治治妖還是可以的。禧新日前,道觀内收到消息,閩姜大徐鎮附近有一地龍霸占引流窪塘,危害百姓,三個月内已緻十六人死亡。
郁甯河這幾年水勢下沉了不少,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比起已經幹涸得能直接走人的小溪小河實在好太多,不過郁甯河分叉極少,遠水救不了近火,不少村鎮的百姓都需要天蒙蒙亮就出門打水,直至傍晚才能到家。
在當地府衙的幫助下,百姓将郁甯河水自地下引流至村莊附近,兩鎮三村合建窪塘,窪塘上方修遮陽架,以稻草遮擋,防止水被烘幹。
如此,便無需天不亮就出門打水了,雖然勞民,但終究起了點作用。
秦橦三人得知消息後便施千裡符趕到了大徐村附近,從被大雪覆蓋的巴山一下子到這裡,還真是不适應。空曠的街道蕭瑟至極,兩旁低矮的平房緊閉門窗,大風刮過,塵土飛揚,絲毫沒有即将過年的喜氣。
凜冬之中,冷,大旱之下,幹。
林作抱着自己的胳膊直哆嗦:“不是大旱嗎,怎麼一點都不熱,哇哦哦哦,好冷。”
“林娘娘,你不會隻穿了這一件吧?”
“對啊,我出發前還特地脫了衣裳,想着大旱,總不至于比下雪的巴山還冷。”
“并不是隻有夏天才有旱情,林娘娘。”秦橦有些好氣,說着将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扔給林作,道:“好好套着,内裡我讓吳嫂子縫了貂皮,壞了一毫回去都扒了你的皮補上。”
“好嘞,謝小師叔。”
那年秦橦十九,與林作、宣樂同歲,但架不住輩分大,作為竹嶼道人最小的弟子,他已經成為了道觀大半人的師叔,至于剩下的,基本要喊他師公了。
“這可是上個月獵的貂妖?”見林作套上披風,宣樂忍不住上去摸了兩把,“舒服!”
“可不是,這貂妖大冬天的跑出來叼小孩兒,不解決了都對不起它那一身好皮毛。”
“回頭再見着了這些好物,叫上我呗,小師叔。”
宣樂摸着那貂皮,薄薄的一層,便抵得上自己一件臃腫的厚棉衣,實在是個好東西。
“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