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文解開了自己腰間的銀鈴,對着小紙人輕輕一晃鈴铛,就見一動不動的小人仿佛有了神般,邁開小短腿,在桌上一颠一颠地走向徐李氏,每邁開一步,踩在桌上的紋理處都會微微發出一絲金光。
桌子不大,幾步便到了徐李氏跟前。紙片人從桌上輕輕一躍,晃晃蕩蕩地飄下了桌子,落在徐李氏露在外面,隻剩一層皮包骨的手上,輕飄飄的紙人牽引着這隻手緩緩放在屍體心口處。
一瞬間,桌子上的紋理都亮了起來,露出一張簡易的鳳凰圖案,站在一側的曜靈,有些驚訝地看着柯文的動作,手上不自覺地玩轉起了尾戒。
徐李氏捂着已經不撲騰的心髒,緩緩地張開嘴,發出了聲音。
“我,要,殺,了,他,們。”
徐李氏生前本就是苦了大半輩子的老太太,現在死了一個月的屍體聲道已經萎縮,說起話來一頓一頓地往外蹦字,發出的聲音也是嘶啞,像嗓子口卡住了一口痰上不了下不去,僅搖曳着燭光的小黑屋裡似乎又陰森了幾分,彌漫的死氣也更濃重了些。
“我要殺了他們。”
一句話重複幾遍後,柯文才又晃動了銀鈴,輕輕問道:“你要殺了誰?”
“所有人。”
“大徐村的所有人?”
屍體蓦地發出一聲冷笑,“就是他們,殺光他們。”
“為何?”
觸及到往事,胸前的小紙片人在沒有一絲風的屋内晃了兩下,徐李氏屍體雖未動,但發出的聲音卻是又帶了幾絲尖銳。
“哈哈哈,因為他們該死啊。”
感受到徐李氏的激動,柯文手中銀鈴在再次晃動,聲音不大,不急不徐的幾下,清脆卻不刺激,紙片人穩穩地貼在了徐李氏手上不再晃動,屍體又繼續向下說了起來:
“他們打寬兒·····看見寬兒落水也不救,他們······要償命。”
“搶我的糧,搶我和寬兒的糧······”
“老爺借他們糧,不還······便燒了宅子,寬兒已經開蒙,老秀才說······是讀書的料。”
······
雖是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但總算是能聽懂,秦橦雖知道先前村民定然不會全說實話,多少會有些偏頗,但那麼多惡行都說了,此刻再聽當事人的話,還是慘。
總以為徐寬是被地龍卷下水,但其實是因為村民搶了官衙發給徐寬家的糧,徐寬和老母成天就靠喝水,再和點偷藏的花生粉度日。
哪知三月前一日,徐寬去打水卻因虛弱至極,腳下不穩滑進了窪塘,沒多深的水池子,人卻已經脫力爬不上來,倒也不是沒有路過人,徐寬退婚的另一主角——二紅他弟,小壯,卻是打完水頭也不回地走了。
閩姜一地大旱,不光人活着難,妖怪也是,那地龍便是循着徐寬在水裡泡漲開的腐肉味一路來了大徐村,開始了自己的殺人養生之旅。
若隻此痛苦也罷了,徐李氏還在一個月前得知三十年前老宅被燒一事,是因為一個月前官衙發糧後,二紅和小壯他娘過來搶糧的時候說漏了嘴。
老太太說得極慢,異形紙念力足夠,又在柯文銀鈴的引導下,倒也沒有出現厲鬼翻身附上屍體的事,不過幾人都沒有想到老太太能倒豆子一樣抖摟出這麼多東西,桌上四角的蠟燭都已經燃燒了大半。
可重要的事情還沒問。
“徐寬現在所在何處?”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但卻仿佛是抵不過銀鈴的引導,開口道:“在供台下面。”
供台下面?!
聞言,幾人頓覺寒毛數了起來,齊齊轉向廳堂内端放着天帝與文寅仙人的供台,這徐寬就一直藏在大家眼皮子底下?
魃已經逆天到九轉羅盤都感覺不到了?
“應該隻是屍體。”秦橦想起窪塘中丢失的那具屍體,沉聲道:“我看看。”
一旁,宣樂提劍跟着秦橦一同走上了前,供台桌上落的灰比香爐裡的香灰還重,看着不光一個月沒清掃,說一年半載也有人信。
宣樂随手甩了一張黃符鎮在桌子上,秦橦蹲下身子,扒拉出蓋在地面的蒲團等雜物,幹燥的地面上有被挖動的痕迹,靠牆處恰好倒着一把鏟子,随手利用起來,沒兩下便挖到了屍體。
這應該是老太太生前挖的,沒什麼力氣,隻是一個很淺的坑,裡面躺着一副幾近腐爛的男屍。徐寬先是在水裡泡了許久,又在這幹巴巴的泥地裡躺着脫了一身水,瞧着那皮肉,活像死了兩三年的。
秦橦回頭對柯文點點頭,現在,蠟燭已經燒得隻剩指節長短了。
“徐寬的魂魄呢?”
“不知道,找不到。”
“可是煉成了魃?”
“沒有。”
“那閩姜一地的旱魃從何而來?”
這話問出,屍體詭異的嘿嘿一笑,房間内的燭光無風自晃了幾下,照得老太太那具幹癟的屍體更加陰森可怖。
“我請的。”
話音落下,屍體手上的異形紙像是失去了黏性,與普通紙張一樣掉落了下來,回歸大地懷抱,桌上的蠟燭倏地全部熄滅,屋内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與此同時,屋外幾聲倒地聲,小破屋上圍的玄黃陣破了。
林作靠近門口,立馬拉開大門,明晃晃的太陽刺進廳内,衆人急忙捂了眼,再睜開時,院中的幹燥的地面已經開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