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橦除有任務外，鮮少離開仙玄，以前早聽聞閩姜一帶民風彪悍，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供奉迎陽仙君的道觀可以改名為财神殿，傳承斷了不談，觀内唯一的道士還與幽冥鬼糾纏不清。

民風彪悍大抵就是這個意思吧。

話說，閩姜幹旱少水，道觀也不例外，但道觀有仙力護佑，鬼魂無法入内，故而自他們幾人進觀後，便感覺氣力恢複，神志也漸漸清晰，一路上旱魃掠奪他們周遭的水汽，令人渾渾噩噩，若非憑借法器護身吊着一口氣，他們甚至難以走到郁甯河，更别說尋到這裡的财神殿。

幕央與柯文決定在屋内再行休整個把時辰後，趁天未亮，将顧岚詢帶走。

确定行程後，仙玄的幾人便十分麻溜地在這房間内各自尋找地方休息，趕路數日，根本未曾好好睡一覺的幾人，恨不得将顧岚詢拉下床。

好不容易占到一個角落位置休息的宣樂打了個深深的哈欠，朦胧間看見國師坐在桌邊心有煩悶的模樣，無精打采問：“國師，您身體不适嗎？”

聞言，秦橦回過頭，隻見曜靈坐在窗邊的檀木桌旁，一手支着腦袋，寬大的手掌遮住了半邊面具，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那人身上落下皎潔與晦暗的光影。

曜靈緩緩放下手，擡眼恰好看見了秦橦黑亮的雙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兩廂對視，秦橦好奇又關切的目光令曜靈好不自在，他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又聽見少年說：“國師，要喝水嗎？”

說着，秦橦就要取下腰間的水囊，卻突然想起白日裡曜靈的嫌棄，手下一頓，曜靈注意到秦橦要取水的動作，匆忙回複道：“不，是被規雲子這段蕩氣回腸愛情故事感動到，心中苦澀。”

秦橦：“······”

果然，不喝自己的水。秦橦縮回自己已經放在水囊上的手，挑眉笑道：“沒想到國師大人平日不苟言笑，竟也是性情中人。”

“嗯。”曜靈覺得一定是風大閃了自己舌頭，但還沒顧得上尴尬，那規雲子便一屁股坐在了他旁邊，滿臉真誠道：“其實我與岚詢還有許多的故事，國師要聽嗎？

呵，好親切的稱呼，岚詢。曜靈面帶微笑地轉頭看向規雲子，規雲子隻聽見腦海中突然炸出一句入秘傳音：“聽個鬼，給爺滾！”

規雲子撇嘴，虛假的性情中人。

可說起那許多的愛情故事，除宣樂已經呼呼大睡外，半輩子都在山上修煉的仙玄幾人卻都凝神豎起耳朵，規雲子咽了咽口水，瞥看身側冷若冰山的曜靈，又自言自語：“大旱之日，養精蓄銳少說廢話。”

寅時左右，衆人休整完畢準備出發，天未亮，正是鬼怪猖獗的時機，但若趁着天亮時分找到旱魃，那白日的打鬥便會輕松一些。

顧岚詢安分得很，掀開白蓋頭後又是一副嬉皮笑臉熱情配合的模樣，不過林作的秋蘭鞭還是毫不客氣結結實實地捆住了他，出門後更是被仙玄幾人前後圍着往外走。

曜靈不懂對付幽冥鬼的規矩，與同樣廢物的規雲子吊在一行人最後，院子裡老樹枯枝被風吹得簌簌作響，沙礫在風中回旋，二人漸漸與前面拉開差距，面前也突然亮起一層泛着淡淡柔光的的結界，與前面的仙玄小分隊隔開。

前面一行人正聚精會神地将心思放在幽冥鬼身上，隻見本先還在碎碎念的顧岚詢突然打了一個哆嗦，安靜了下來。

秦橦注意到顧岚詢的不對勁，納悶間，仔細打量了眼噤若寒蟬的小鬼，又回頭看了眼曜靈，隻見他正與規雲子并肩走着，偶爾交談，沒什麼奇怪，隻是這不作聲的顧岚詢，頗有些奇怪。

感覺到身邊幾人的打量，顧岚詢尴尬一笑：“快到前殿了嘛，有仙人塑像鎮壓，怎麼也得收斂些。”

顧岚詢沒說，比前殿還值得收斂的是他身後，有着活人感受不到的強烈仙靈之力。

後方，曜靈與規雲子緩慢踱步，不緊不慢地跟着。

“你能不能别總闆着臉，好的不學，盡和大殿下學了些糟心的。”

靈層後，被罩住的規雲子不再老态龍鐘，弓着腰步履蹒跚，而是腰背挺直，擋不住的神采飛揚，說起話來也如清泉撞擊小石般清脆。

“少管閑事。”

“啧，你這麼說，我很心寒欸。”

規雲子捂着胸口，一臉心痛：“我跋山涉水到鬼域給你找了個小鬼陪你演戲，這場戲還沒演完，你就嫌棄我，我要是管的不多，那您是要自己去捉鬼嗎？”

曜靈嘴唇抿了抿沒接話，隻盯着前面拽着青鬼紅繩的秦橦，道：“這鬼的級别有點高了。”

高到還要秦橦一路牽着走，若是随便的小鬼，直接塞進仙玄人的靈囊即可。

規雲子叫嚷道：“有一個就不容易了。”

他拍手解釋，“我進不了鬼域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可是在甫羌山上等了一個時辰才等到貨色。”

規雲子才不會告訴他，先前幾個長得歪瓜裂棗的太惡心，他怕髒了自己的紅繩。

“哦。”

曜靈不信。

規雲子：“哦你個頭！”

規雲子突然變回了自己的原身，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身着大紅的鮮豔長袍，襯得膚白若雪，精緻的娃娃臉如同年畫娃娃般乖巧可愛，眼睛又大又清澈，頭上用紅繩綁着兩個花苞一樣的丸子頭，兩邊垂下幾縷碎發，十足俏皮勁兒。

不過此刻正飽含怒意地站在曜靈跟前瞪着他。

“我冒着被責罰的危險，不是下來看你和大殿下一樣的臭臉的！”

聞言，曜靈的眼睫不自覺的微微顫抖了兩下，周邊溫度似乎也降了幾度，規雲子意識到了不對，垂眼嘟起了嘴，有些擰巴地伸手托出一玉質水壺。

“喏，這是我下凡後去北寒山取的泉水，源頭水。”

水壺是仙器，曜靈看着水壺上昂舉騰躍的青龍，一時沒有接過手，規雲子随着他的視線擡眼瞧見水壺上面的圖案，頓覺兩眼一瞎，“你不是喝水講究嘛，我特地去你殿裡偷的水壺，怎麼随意一拿上面竟是大殿下的圖騰啊。”

說着，規雲子就要收回水壺，曜靈一把搶過，悶聲說道：“我已經很久沒喝水了。”

塵世的水，他喝不進。

這是龍遊紫玉壺，曜靈藏在黑色袖子下的指腹在雕出的龍形上一點點摩挲，身邊規雲子看着他的神情，嘗試着說道：“大殿下也是想你的，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