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漁獲重重摔落在甲闆上,聲響之大使得阿爾都忍不住望了過來。
沒有人遺憾漁獲的“少”,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暴風雨雖然明顯有了衰弱的勢頭,連海上的波濤都不再洶湧,但雷電卻一陣緊似一陣。
夜空上那一道道稍縱即逝的銀白色裂痕,協同着連綿不絕的隆隆雷聲,一次又一次照亮甲闆上的那隻被漁網纏縛的生物——
它絕無屈服之意,一上岸便以非人的角度張開嘴巴,露出密密麻麻的兩排利齒。
比牙齒更尖銳的是它的叫聲,不僅震痛了所有船員的耳膜,離它最近的幾位沒來得及防護的水手,竟霎時嘔出血來。
但是沒有人遠離它,他們隻舍得退後幾步,捂緊耳朵,着了魔似地盯着眼前常年出現在船員夜話中的它。
對于他們而言,它既是誘人堕入深淵的魔鬼,又是填補枯燥生活的精靈。
兇神惡煞的它卻無意維護他們糜爛的绮夢,不停用美豔的綠尾巴響亮地拍打着全是積水的甲闆。
姜紅色的發絲将它酷似人的全.裸上身半遮半掩。但還沒等他們為它一如傳說中窈窕豐腴的身姿心潮澎湃,撕扯着夜幕的閃電就照亮了它被細刺劃得布滿傷痕的臉龐。
黑紅色的液體從它臉龐上的傷口汩汩地流出,剛上岸還白嫩的一張臉立即血肉模糊,猙獰可怕。它再一次如同蛇一樣完全張開嘴巴,露出森森利齒。
哪裡是什麼美人?分明是從煉獄裡爬出來的讨命惡鬼!
尤其是那雙眼睛!暴怒的、兇惡的綠眼睛!
看到它們的那一瞬間,小湯姆的話便浮現在阿爾的腦海——“眼睛裡噴着來自地獄的火!”
倒吸冷氣的沉默過後,人群之中響起一個尖銳的、難辨源頭的聲音:
“人魚!”
大副的臉先是蒼白得失去了全部的血色,接着又泛起極不正常的紅暈:
“女神啊!我們抓到了一條人魚!”
是否是“美人魚”其實并不重要,“人魚”就足夠給他們帶來難以想象的富貴。
船長則顯得鎮定許多,多年海上生活的錘煉無疑讓他有了一顆波瀾不驚的心,他的語氣平淡得聽上去像是早就預料到了結果:
“女神保佑。”
·
母羊唉唉叫個不停。
又一次嘗試入睡失敗的阿爾自暴自棄地把臉埋進枕頭,她真的很疑惑為什麼在經曆了如此兇險後,這群人還能如此有精力。
她到現在都感覺自己渾身像散了架子似的,尤其是一雙腿,沉甸甸地痛,仿佛墜着兩個巨大的沙袋。
身旁的小湯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爾沒有理會他,她眼下隻想要快點入睡,隻有睡眠能緩解她身體上的不适。
然而小湯姆卻不依不饒,他又拍了她一次,見阿爾仍舊沒有回應,非但沒有知情知趣地停止,反而湊上前來,強行貼着阿爾的耳朵用氣音道:
“阿爾,我從來不騙人,你說,人魚是不是和我講得一樣可怕?”
她很不明白小湯姆為什麼非要挑這個時候聊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人魚是否可怕對他們而言有什麼意義?擔心人魚,在阿爾眼裡不如擔心明天還會不會下雨。
如果明天再有這樣的暴風雨,阿爾覺得自己很難撐得住。不,目前最重要的問題明顯是盡快入睡。沒有充足的睡眠,即使明天無風無浪也會很危險。
“睡覺!”
阿爾偏過頭,壓低聲音沖小湯姆道。還好那邊相當“喧鬧”,她雖然沒用氣音,但也隻有她和小湯姆兩個人才能聽到。
黑暗的艙室裡,神情被吞沒得幹幹淨淨,隻有混雜在羊叫聲裡的低弱說話聲。
小湯姆再度湊到她的耳邊,以她無法理解的執着重複問道:
“阿爾,你說,人魚是不是特别可怕?特别像魔鬼?”
她回憶了一下不久前的畫面。
當時她力竭渾身酸痛,全身心都在控制自己不癱坐在甲闆上,又下着雨,阿爾沒有看清那條人魚,更何況它還在不停地恐吓船員,對它最大的印象其實是它的叫聲。
“嗯,挺可怕。”
非常敷衍地說完這一句,阿爾便轉過頭去,繼續嘗試入睡,不再理會小湯姆。
迷迷糊糊即将陷入夢鄉時,她在羊叫聲中下意識地向女神祈禱,希望明天能夠是風平浪靜,陽光明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