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閃電倏地劃過被烏雲籠罩的天幕,在傾盆大雨裡曳下一瞬刺目的極晝般的白。狂風卷起一波高過一波的海浪,它們猶如汪洋豎起的森森巨齒,貪婪地、饑渴地等待将這隻渺小的船吞吃入腹。
“撤帆!撤帆!”
全身濕透的阿爾已經迫近力竭的邊緣。她死死拉住手裡的繩索,任由雨水和海水沖刷着她冰冷的身體。
口腔裡彌漫着淡淡的血腥氣,阿爾恍若未覺,她的腦子裡隻剩下“絕對不能松手!”這一個念頭。她癡狂地抓着那條繩索,完全無視了手掌抗議般傳來的強烈痛覺。
腳下的船隻發出低低的呻.吟聲,仿佛它已被這場暴風雨的威勢所攝,正在啜泣嗚咽。
又是一道閃電!
照亮了片刻的海面,夜幕與海洋同色,死寂的、絕望的黑,沉沉地壓向這隻微不足道的船。
“夥計們!”船長史蒂文·斯皮勒的聲音響起來,他的聲音嘹亮而清晰,“大家再加把勁!我們馬上就撐過去了!”
積水漫過了阿爾的腳腕,她仿佛身在冰窟。極度的寒冷使她的牙齒打顫,接着她全身都發起抖來。
船隻搖擺着,船員跟着東倒西歪,時不時發出的驚呼轉瞬間就被淹沒在風雨裡。
大副也緊随父親高聲說了一句什麼,但阿爾的神思在體力的過度消耗和船隻的頻繁颠簸中逐漸飄忽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樣成了強弩之末。阿爾怔怔地看着被水泡得蒼白的雙手,她仍緊緊抓着那根繩索,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憑依。
聲音,觸覺,思維逐漸變得遙遠而又模糊,她看見父親那張寫滿失望的臉,嵌滿寶石的王冠之下,他的發絲白過一切的浪花。
“不,阿納斯塔西娅。”父親堅決地朝她搖頭,“你必須嫁給他,作為一位公主,這是你的職責,也是你最大的價值。”
晚風拍打着窄窗,發出如泣如訴的聲響。
她跪倒在王座之下,多年來她對自己能力的證明都付諸東流。
縱使日日夜夜竭盡心力地追趕拼搏,哪怕在自己最薄弱的狩獵上都創下了令人矚目的成果。
父親仍然甯願選擇别人的孩子做他的繼承人。
“你不是兒子。”他說,“阿納斯塔西娅,擺好你的位置,你隻是女兒。”
閃電!它匆匆地掠過夜幕,仿若一條靈巧的蛇。
轟隆隆的雷聲在耳畔炸響。阿爾的臉上全是水,雨水、海水、或許還有一些别的什麼。一陣短暫的耳鳴提醒着阿爾她還活着,把她從過去硬生生地拽回來。
她還在這條被狂風暴雨席卷的船上,生命岌岌可危。但是她此刻還活着,自由地活着,沒有淪為一具任人裝扮的呆闆玩偶。
心髒在胸腔裡“砰砰”跳動,猶如一隻展翅欲飛的鳥。
她用手肘狠狠擦去臉上的水,咬緊牙關,抓緊纜繩,拼盡全力地繼續與風浪搏鬥。
·
“船長!大副!”
好不容易捱過兇險的狂風暴雨,大海的波濤終于平靜了些,船上的衆人也逃出了生死存亡的危機,有了喘息之隙,個個正忙着恢複耗空的氣力時,就聽見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聲,那人又接着急切慌亂地喊道:
“海裡有東西!海裡有東西!”
斯皮勒父子聞聲趕來,他們齊齊望向水手張皇指點的海面。
閃電恰巧再度撕裂了夜空,在伴随着雷鳴的短暫光亮之下,他們看清了那條倏爾鑽進幽深海水的曼妙魚尾,它的鱗片閃爍着寶石般璀璨鮮豔的色澤。
“拿網來!”
船長毫不猶豫地下令,他的語氣裡有掩飾不了的亢奮。畢竟那是傳說中的生物,一旦到手勢必是潑天的富貴。
大副看了一眼父親,他想要詢問,卻還是忍住了,隻補充道:
“把休息的人都叫過來!多來幾個人!”
幾個肌肉虬結的精壯水手迅速而麻利地在船長的指揮下抛下了那張船上最大的漁網。
布滿細刺的網沉進海水,缺乏光照的海面像一張大張的深淵巨口,蟄伏着未知的黑暗。
在照常等待了一段時間後,水手們開始齊力拉網,起初他們的神态十分輕松,網中似乎沒有什麼收獲。
錯失獵物的可能令斯皮勒父子的神色都不大好看,兩雙相似的眼睛都牢牢盯着那張逐漸被拉上來的網。
他們的期盼終究沒有落空,沒過多久,水手們拉網明顯變得艱難,似乎水下正有一隻強有力的手使出了極大的力氣扯住了這隻網,使得把網拉出海面的這方轉瞬間露出頹勢。
船長立刻加入到拉網的人群中,他迅速而大聲地喊出一長串人名:
“愛德華、裴吉、巴洛、雷蒙格……所有閑着的人都過來!快來!”
直到足有十三人前來拉扯漁網,他們才終于擺脫了相持的局面,擊敗了這位身處海底的未知敵手。漁網被齊力拖拽上船,收獲少得可憐,甚至連海藻都沒有撈上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