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尊貴無匹的國王,也會對王宮之外他那十七個私生女,如此挑剔嗎?
她很早就知道,國王私生女中年紀最長的那一個,比她還大上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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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冠上嵌滿的寶石流動着華貴的光輝,陪襯它們的無數鑽石、珍珠,更是年年換新,生怕損傷國王的半分威儀。
然而鑽石、珍珠這類珍寶,可以随時調換,可國王王冠之下雪白的發絲卻沒有一根能夠再變回黑色。
條條皺紋爬上了他的臉,骁勇善戰成為了遙遠的過去時,那雙藍眼睛也黯淡了許多。國王老了,老得迅速而倉促。
王宮之外的私生女,再沒有增多,他盼望的私生子,始終沒有來。
可他也沒有再跟她提過繼承法,沒有再說起“未來的國王”、“第一任女王”。
國王的話變得更加簡短:
“你還不夠好,阿納斯塔西娅。”
曾經請來教導她的名師被國王統統遣散,她身邊負責侍奉看護的宮人、侍衛隔三差五就要更換。
逐漸地,她發現自己沒有了朋友,甚至也沒有了熟人。
王宮緊緊包圍住她的四面圍牆,像一具沒有加蓋的棺材。
在又一次得到國王充滿失望的眼神後,她預知到了自己的結局。
她終究會成為淑女、妻子、母親。
用她的王室血脈和價值不菲的嫁奁,保住他這頂不知将會落往何處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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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狂風大作的夜晚,她無情的父親,冰冷的國王,一如之前考校她功課時那樣,特地派人把她叫到了内殿。
他坐在王座之上,殿堂内的窄窗被狂風吹得嗚嗚作響。
她覺得他的藍眼睛不像是真正的眼睛,而像是一塊絕不融化的堅冰。
“鄰國的新王已經攻下了我們十座城,他們的士兵太過強悍,為了盡快結束這場令我們損失慘重的戰争。阿納斯塔西娅,我決定把你嫁給他。你不必擔心,我會給你最豐厚的嫁奁。”
商人終于找到了合适的價格售賣他滞銷的商品。
她以為自己會情難自已地大笑,笑自己早預料到了這份隐現端倪的命運。
可人就是這樣古怪,明明早已懂得、早已清楚。
跪倒在王座之下的她,眼眶裡依舊蓄滿了淚。
這一次,最大的長進是,這些淚水沒有立刻奪眶而出。
“父王,鄰國的新王暴虐非常,就算您給我再多的嫁奁,也沒辦法停止這場戰争。他隻會更加嚣張,繼續大肆攻城。請您讓我發揮我的價值吧!我可以親自帶兵上陣——”
“不,阿納斯塔西娅。”國王堅決地朝她搖頭,“你必須嫁給鄰國的新王,作為一位公主,這是你的職責,也是你最大的價值。”
“我已經考慮過了,這是最萬無一失的辦法。你不要再說什麼帶兵的話了,那和說笑話沒有什麼區别!一個女人,怎麼能打好仗呢?”
他語氣嚴厲到了極點,跪着的她顫抖着,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由于不忿。
“您之前不是這樣說的!”她終于反駁了他,無視他的驚愕,她一字一頓地強調,“無論我做到多好,您都覺得我不夠好。可現在您卻打算要把王位交給巴澤爾繼承!”
巴澤爾是國王病故弟弟的兒子,如果硬要說他有什麼做得好,那恐怕隻有做草包做得很好。
王座之上的國王憤怒地站了起來。他的怒氣如此強烈,她懷疑如果不是自己還有利用的價值,國王現在就會走下王座,毫不手軟地掐死她。
“你不是兒子。阿納斯塔西娅,擺好你的位置,你隻是女兒。”
她一動不動地跪着,把頭深深地低下去,這一次,她沒說任何敬語,語氣也極強硬。
“我要見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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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餘年的杳無音訊,讓她很長一段時間懷疑母親已經不在人世。
還好人生還沒有悲慘到底,床幔之後的母親一切都好,隻是身型比記憶裡消瘦了些。
見帶她前來的宮人已經退下,她連忙撲進了母親的懷裡。有那麼多話曾計劃着要跟母親說,可真的見到母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眼淚倒是不停地流。
母親也并沒有問她什麼,輕輕拍撫着她的後背,柔聲細語地道:
“原來納斯佳已經長這麼大了,我總覺得你是個孩子呢。”
母親用她早已忘記的昵稱呼喚着她,目光溫柔而溫暖,她覺得母親棕色的眼眸裡流淌着蜜糖。
國王根本不願意給她們多少相處的時間,短暫地聊過幾句後,宮人便已經開始敲門催促。
她抱着母親,想把這個“最後的擁抱”盡力再延長一些,卻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裡被塞了什麼東西。
正疑惑茫然間,母親貼着她的耳朵說:
“納斯佳,喝掉它,抓住機會跑吧。”
她趕緊去看手裡東西,那是一支煉金藥水,能夠讓人變幻模樣的藥水。
“一直向前跑,千萬别回頭。”
母親抱着她,笑着做了“最後的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