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湯姆遠比阿爾預想的還厲害。
他不擅長幹船上的活計,卻很擅長和那些暴躁粗魯的水手們周旋。
接下來的兩個晚上,阿爾都沒有回去,但沒有一個水手說什麼,他們也沒有再提要整治阿爾的事。
因而小湯姆把更多應該他自己的幹的活推給阿爾時,阿爾沒有拒絕。
交易這件事,總要雙方都有所付出。
“阿爾,最近一到了晚上,你就沒影兒了。”小湯姆小聲地埋怨着,他偷偷瞄着阿爾的神色,問:“你是不是一直和那條人魚混在一起?你不覺得它很惡心很可怕嗎?它的牙那麼吓人!”
阿爾沒應聲,她還在想昨天臨睡前,莉塔像撫摸珍寶一樣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發,為她低低哼唱了一首不知名的歌。阿爾做了一夜的好夢,夢裡開滿了馥郁美豔的鮮花。
小湯姆見阿爾沒有回應,左右張望了一下,見沒人注意這邊,大着膽子推了阿爾一下。
這一推,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力道很重,根本不像笑鬧,沒提防的阿爾被他推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小湯姆,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我隻是不小心。”
話雖如此,當阿爾的藍眼睛看向小湯姆時,小湯姆卻主動别過了臉去,不敢與阿爾直視,小湯姆繼續蒼白而尖銳地道:
“反正你不應該跟那種惡心的壞東西走那麼近!那種怪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掏出你的心吃了。我……我勸你離它遠點,是為了你好。”
随即,小湯姆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柔和許多,語氣也變得有些甜蜜,但他還是不敢與阿爾對視,局促地盯着腳尖:
“女神在上,阿爾,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多把心思和時間花在身邊的人身上。”他頓了頓,耳根有點發紅,“你看你對我好,我就會對你好。你對臭魚爛蝦好,你能得到什麼?”
能得到什麼?
阿爾想起每一次推開門,急急向她遊過來的莉塔。人魚那雙原本猶如噴了火的眼睛因她而溫柔缱绻,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情意脈脈,捂得阿爾被海風吹得疲累焦灼的一顆心都柔軟、平靜下來。
等阿爾把盛着食物的托盤拿到莉塔的近前,莉塔也絕對不會第一時間奔向食物。
有時莉塔會趴在她的膝上,用兩隻柔韌的胳膊攬住她的腰,有時則會在池子邊坐起身子,嬉笑着環住她的脖頸,像一根纏繞她的藤蔓,總要偎着阿爾,黏着阿爾,同阿爾親親熱熱地訴說一會兒思念,才肯好好去吃飯。
飯後,莉塔會神采飛揚地同阿爾講海底的生活。昨晚莉塔告訴阿爾,她祖母的花園裡盛開着一種比火焰還要紅、還要美的花。
那時莉塔枕着阿爾的膝蓋,魚尾在水池裡搖擺,時不時帶起的水花飛濺到阿爾挽上去的褲腳上,“罪魁禍首”莉塔恍若未覺,她瞪着那雙漂亮的綠眼睛,遺憾地說:
“如果你也能來海底,我一定偷偷給你采來很多那種紅花,做成花環戴在你的頭上,絕對比那個誰的王冠還要美!”
阿爾從莉塔那兒得到了什麼?
一顆真心,她回答她自己,一顆完美無瑕、純潔動人的真心。
海鷗發出一陣鳴叫,它們拍打着翅膀,朝着無邊無際的藍天飛去。海鷗們身影越來越小,但它們恣意的叫聲卻似乎一直回蕩在阿爾耳邊。
“阿爾,你不要一時沖動昏了頭,你得好好搞明白什麼是值得的,不要費了半天力氣,到頭來什麼也沒得着。”小湯姆還是在堅持勸告她,傾身向前,他身上那股濃烈的玫瑰香氣又張牙舞爪地撲上了阿爾,阿爾依舊選擇避開。
小湯姆很不滿意阿爾的反應,這才與阿爾對視上,他壓低聲音:“那條人魚,最後肯定會被賣掉!阿爾,你又買不起它,等它被賣出去,你難道還不過日子了?”
阿爾直勾勾地看回去,她的眼神倒令小湯姆有些想躲閃。
“你說的很對。”阿爾淡淡一笑,她抓住手裡打了結的繩子,繩結陷入她的皮肉,“我買不下她,必須另做打算。”
身上唯一值點錢的東西隻剩下那把梳子,可一把梳子縱使用料再考究、再名貴,終究隻是一把梳子,賣不了幾個錢。
而倒黴的莉塔,已經被船長視為了一座金山,他隻會漫天要價。
阿爾再次避開靠近自己的小湯姆,她沒去留意小湯姆的神情,她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如何讓莉塔恢複自由”上。
莉塔應該像那些海鷗,回到屬于她自己的地方去,而不是在這裡,做一條被評頭論足的“觀賞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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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塔的歌隻唱到一半,她忽地停了下來,一雙尖耳急速地顫動幾下,随即莉塔激動地攬住阿爾的肩膀,差點沒控制好自己的音量。
“她們來找我了!我的姐姐們來找我了!”
阿爾拼命安撫着莉塔,生怕她過于激動吼出一聲,船上始終都有人守夜,他們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到各處巡邏,這也是阿爾一直沒能偷偷放走莉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