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太的話,如意會做的花樣可多啦。
芙蓉肉、神仙魚、水晶肘子還有鳳梨酥,不知太太午膳想先嘗哪一個?”
曾氏原本隻是想逗逗她,未料到史如意井井有條地說了這麼一長串。
年畫似的小女娃,圓睜的杏眼裡寫滿期待,一時倒讓她有些騎虎難下。
曾氏沉吟起來。
“咳。”
雲佑突然輕咳出聲,放下手裡的調羹。
二少爺剛剛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吃粥,沒發出半點聲響。
但有些人的魅力就在于,他隻要一出聲,所有人的目光便會自動自覺地回到他身上。
曾氏瞧一眼桌子,那瓷碗中還剩了約莫一半的粥,但她已經很滿意了,往常用膳,雲佑最多嘗不過三調羹便罷食了。
她從懷裡掏出手絹,起身親自給雲佑點了點嘴角。
“佑哥兒,吃好了?可還想用點什麼?”
雲佑下意識皺眉,他冷淡扭頭,接了珠月捧來的清水香茶漱口。
他目光極輕地瞥了史如意一眼,輕哼一聲,又将眼光撇開,落在桌子的木紋邊角。
“你說的那些菜式都太油膩,克化不下,若沒有其他新鮮做法,晚膳便還用艇仔粥吧。”
祖母還在時,逢年過節娘家走動,總會差人千裡迢迢送來幾箱新鮮海貨,簡單加工味便已極鮮甜。祖母偏疼他,總是變着花樣給他做吃的,這艇仔粥也是嘗過幾回的。
他那時雖挑食,長得卻并不瘦弱,多半都是祖母的功勞。
後來雲府大房二房分家,之前伺候祖母的那幾個廚子也跟着大伯去了京城。
……祖母去世後,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嘗過這個味了。
雲佑接過珠月遞過來的淨帕,自個兒拭了嘴角。
他說話時語速不疾不徐,帶了一絲少年的微啞,嗓音清淡,如西湖龍井般令人回味。
那茶葉尖尖卷曲纏繞,也不知怎的,史如意的心忽然便被撩撥了一下。
癢癢的刺撓。
溫媽媽方才介紹時并未提起,沒想到二少爺竟會知道這粥的名字,一時間在場各人都有些驚訝。
史如意眉眼彎起,這是廚子遇到懂行的客人時的愉悅。
“是呢,二少爺果然會吃。
要養胃确實不能葷腥太重,不如我煲一鍋老火靓湯,晚膳時分送過去。這老火湯味道清甜不膩,還是适宜食補的養生法子,二少爺覺得如何?”
史如意一說起好吃的,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極認真。
她唇角微微含着笑,輕柔軟糯的聲音一路甜到人心底,聽得太太曾氏都有些意動。
曾氏估摸着雲佑臉上的表情,不像是要拒絕的意思,便代替他答了。
“既然如此,你便做了試試吧。”
左不過是多一份菜的事,若是做得好了,回頭再讓珠雲賞些東西下去便是。
這早膳便算用完了。
珠月把吃剩的粥碗收到食盒裡,溫媽媽伸手正要提過來,就被二少爺出聲止住了。
“……那碗又是什麼?”
雲佑伸出手,不偏不倚,指着食盒裡靜靜躺着的另一個沒動過的白瓷碗。
史如意和溫媽媽面面相觑,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珠月在二少爺的示意下,将碗上蓋子掀開,一碗晶瑩剔透、色澤靓麗的珍珠粉圓頓時出現在衆人面前,碗底尚有餘溫。
史如意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她早上做的那碗粉圓甜羹嗎?
香菱怎麼把這個也裝進食盒裡了?
曾氏探頭一瞧,饒有興緻地點評道:“這紅糖水做的倒是新奇,裡頭似是放了蜜豆、花生、蓮子、醪糟、葡萄幹……
那個紫色的卻是何物?”
史如意上前兩步,從珠月手裡拿過蓋子,幹巴巴地笑道:“此物喚作‘珍珠粉圓’,是用芋頭搓成丸子做的。
不過現在放的時辰長,估計已經涼了。太太和二少爺若想嘗嘗,我再從大廚房拿一碗新的吧。”
說着便要合上碗蓋。
雲佑的動作卻比她還要快。
她眼睜睜地看着雲佑把小碗鄭重端到面前,舉起調羹,往碗裡舀了一勺。
初嘗沒有什麼香味,隻覺得口感滑順。
再咀嚼片刻,舌尖芋頭的香味慢慢溢出,花生和蓮子軟糯可口,醪糟酒香馥郁,葡萄幹和紅豆更是往其中增添了幾分甜蜜。
他原來并不好甜食,尤其是那些果子蜜餞,嘗起來甜得發膩。
這碗粉圓清甜舒爽,嚼起來香韌可口,彈性十足,佐料搭配的卻是正正好。
雲佑勾起唇角,連一身清冷的氣質都無意間融化了兩分。
不知不覺,一碗珍珠粉圓就已下了肚。
史如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指微曲,幾次欲言又止,粉嫩的小臉上寫滿了矛盾和掙紮。
可、可是,
這碗是她吃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