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如意走出通判府的大門時,還忍不住回頭看。
那江小姐身邊的大丫環握着手絹,在門邊探出頭來,熱情地跟她揮手作别。
……和之前來時高高在上的态度判若兩人。
冬日裡天黑得早。
這個時辰,已有不少小販都挑着擔出來沿街叫賣了。
西市白日裡頭都是做商鋪的生意,太陽落山後,則是以小攤販間的零碎買賣見長。
聞到滿街的香味,史如意的肚子不由得“咕噜”亂叫起來。
一旁守着攤的婆子聽見,忍不住低了頭,笑着逗她。
“小娘子,來一碗羊血湯罷?
這肚子叫得呀,讓我這耳背的都聽着咯。”
史如意紅着臉搖搖頭,她挎着空空如也的竹籃,跑到街角的小店裡揀了幾塊糍糕。
這糍糕是用糯米摻了白糖炸成的,不加餡的一文錢一塊,若是加了豆沙芝麻的,便要兩文錢一塊。
史如意要的是加了餡的,今個兒賺了第一桶金,她心裡高興,決定小小慶祝一下。
有錢就要花,開源遠比節流更重要。
史如意知曉香菱愛吃這外頭賣的糍糕,但香菱永遠隻舍得買一文錢的。
她把糍糕小心放入竹盒中,打算帶回府,和香菱她們一塊兒吃。
挎着的竹盒又變得沉甸甸起來。
做了送出去的是精美的花點,自個兒吃的卻是不值幾文錢的白糖糍糕。
史如意都快被這反差逗笑了。
隻是做花點的材料金貴,牛乳、雞子、茶粉、幹花……哪一樣不要花掉大把銀子?
她們現在還遠遠夠不到那麼奢侈的生活。
但能有這個開始便已經很好了。
她們在外沒有點心鋪面,想走的又是高端路線,如果沒有名氣,是不會有人家願意來買的。
但借詩會的東風,在這幫安陽貴女中打響名氣後,她就可以專做點心外賣的生意了。
點心的味道還在其次……香花配美人,這幫富貴人家的女郎,最會為别緻的樣式買單。
逢年過節,每家都要互送點心。舉辦詩會茶會,點心也是噱頭。
那銀子大把大把撒出去,一點都不心疼,越貴越能顯出自家的品味和檔次來。
方才不少女郎蜂擁上來,讓史如意留了地址,讓丫環收着,說若有需要,會派府裡的下人送箋子去預訂。
史如意笑眯眯地被圍在中間,連聲應好,留的是紫煙她們家的地址。
有了溫媽媽的叮囑,她是不敢透露出雲府身份的。
若是來了人到府裡,進進出出地找她,不說太太曾氏那裡高不高興,她自個兒都會覺得慚愧。
紫煙她們家管着府裡的采買,這差事富得流油,便是在外頭也是置有屋子的。
幫代收幾張箋子應該不妨事。
史如意跨進角門,琢磨着回頭便與紫煙和她娘許嬸子說一說。
她心裡裝着事,一低頭,差點沒踩着前邊人的鞋。
史如意緩緩擡頭。
果然是程媽媽家的丫環紅豆。
……整個府裡,也隻有紅豆會穿這麼爛的布鞋。
這天時那麼冷,腳上的大拇指從鞋頭伸出來,都快凍成紅紫色了。
可是各家丫環各家作主,賣身契一簽,生死都是由主子管,哪會容旁人說三道四?
她幾不可察地歎了一聲,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紅豆,剛從集市回呐?”
程媽媽買了紅豆在家伺候,燒飯洗衣倒夜壺,比那轉磨的驢還凄慘,從早到晚就沒有片刻歇息的時候。
程媽媽自個兒的女兒丁香十指不沾陽春水,十足十的小姐做派。
史如意見紅豆可憐,總會背着程媽媽,偷偷從大廚房拿些剩菜剩飯給她。
史如意剛出聲,那紅豆就渾身一抖。
她慢慢轉頭,望了史如意一眼,突然掉頭就跑。
“……”
史如意呆滞片刻,很快反應過來,拔腿就追了上去。
她人小腿短,跑得不算快。
但紅豆長期缺食少穿,體力比她還差,沒跑多遠就頭昏眼花,被史如意從後面給逮住了。
史如意喘着氣,使勁拉着她的衣角。
“紅豆,你跑什麼呀?”
紅豆低着頭看地闆,不敢看她。
史如意上下仔細打量了紅豆一番,皺着眉,氣呼呼地開口。
“可是程媽媽又打你了?”
上次她偷偷送飯給紅豆,被程媽媽瞅見了。
程媽媽表面笑得和善,沒說什麼,回到家就用鞋底把紅豆抽了一頓,罵紅豆是個“吃裡扒外”的。
紅豆偷看她一眼,又拼命搖頭。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無論史如意怎麼問,紅豆的嘴巴就像是縫上了一樣不願開口。
“……算了。”
史如意從竹籃裡摸出一塊糍糕,硬是塞進她的手裡。
“你不想說,我便不問了。
這糍糕是給你的,記得在外邊吃完再回,别讓程媽媽瞅見了。”
紅豆像是木頭一樣定在原地,目送史如意的背影,手裡握着那塊糍糕。
過了好久,她才慢慢地把糍糕送進嘴裡,咬了一口。
一邊吃一邊哭。
……
天空一片絢爛,院子的水缸裡映着晚霞的倒影。
史如意回到大廚房時,香菱正坐在凳上,抱了盆用井水刷碗。
“香菱!
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
史如意笑眯眯地将背在身後的食盒拿出來。
香菱睜大了眼睛,立刻丢下碗筷,在衣角抹了手,激動地抱起一塊糍糕就啃。
“還是如意對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