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當家的,是秦璋的爺爺,老爺子秦纓六十七歲高齡了,年輕時中過舉,還做過縣令。
所以與尋常莊稼老漢不同,秦老爺子遇事沉得住氣,人也很有精氣神。
瞧着長孫秦璋,已經沖出家門了,秦老爺子沉聲說道:
“老二老四,你們守好家,小珑去給你大哥打個下手,其餘人各回各屋。”
秦璋的爹死得早,秦老爺子口中的老二和老四,是他的二兒子秦正慎,與小兒子秦正民。
秦珑是老二家的大兒子,堂兄弟裡除了秦璋,就屬他年長,做事也比下頭幾個弟弟穩重,秦老爺子派他去更放心。
秦家老少爺們,齊齊應下,各自散開。
唯有秦珙,捂着嘴在那笑。
秦老爺子:“小四,幹嘛呢你。”
秦珙兄弟間排老四,被單獨點名,他反倒笑得更歡了。
秦老爺子沒眼看,直接叫秦珙去跪祠堂,明早再出來。
另幾個兄弟這下都笑了。
秦珙笑不出來了:“爺,大哥有中意的姑娘了,他這是去英雄救美你快叫二哥回來吧,别叫他礙事。”
四房行排老三的秦璟:“真的假的,誰家姑娘倒了血黴,被咱們大哥瞧上了。”
秦珑的親弟弟,二房的老幺,隻有九歲的秦琥拍着巴掌,在原地一跳老高。
“太好了,大哥又要娶媳婦了,又能吃席了。”
秦老爺子手裡的拐杖,在孫子們身上,一人來了一下,最後全都罰去跪祠堂了。
其實秦小四爺,倒是多慮了。
就算沒有秦珑追去,秦璋也沒機會英雄救美。
因為等他趕到時,八個翻進言家小院的賊人。
五個排排躺昏死在地上,他們的手腳以很别扭的角度甩在地上,一看就是被折斷了。
其餘的四個,也被言朝和田勇,用捆豬的繩結,捆得結結實實跪在地上。
果然一出事,田勇翻牆就過來了。
田勇此刻正拿着瓢,喝着言今給他盛的水,覺得這院子裡井水咋這麼甜呢。
喝完把瓢遞過去,田勇還想再要點水,這水真的太好喝了。
言今伸手要接,秦璋卻走過來,把水瓢拿到了手裡。
“你不是言家人,怎麼也在這,莫非和賊人是同夥。”
田勇顧不上喝水了:“我剛剛還和言家兄弟一起綁賊人呢,保長不是瞧見了。”
秦璋:“沒瞧見。”
他就瞧見一個水瓢,在田勇和言今手裡遞來遞去,晃得他眼睛難受。
田勇急得不行,嘴笨翻來覆去,就那兩句話。
最後被秦璋攆走,告誡他以後少往别人家來。
把人趕走回身就瞧見,言今正看着他在笑,秦璋總覺得這姑娘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他心思。
言今施禮:“秦保長這些賊人就勞您處置了。”
秦璋粗鄙慣了,想着曹安平日書生做派的樣子,倒也别别扭扭的回了個禮。
“言姑娘回屋歇着吧,這些賊人我親自打斷腿,全都丢出村去。”
還沒暈的幾個小賊,頓時哭天搶地。
這八人,就是白天裡與曹安口角的流民。
被言朝傷了,秦璋又把他們攆出村,心裡懷恨不敢對付秦家,就夜裡翻進言家的小院。
這八人就想着,能搜刮些吃食最好,再不濟如花似玉的美人,能伺候他們一晚,這輩子也不虧。
“秦爺饒命啊,您就當我們是個屁放了吧。”
言今衣袖遮臉,聽到這粗鄙的話,扭過頭去。
秦璋立刻反應過來,一人一腳踢過去又暈了倆。
“把臭嘴閉上,别吓到言姑娘。”
站在院裡的秦珑,一臉陌生的看着秦璋,這還是他那個嘴裡不離娘的大哥嗎。
秦珑又用餘光瞄了言今一眼。
有美人兮,宛若清揚,秦珑什麼都懂了,古人誠不欺他。
言今提醒道:“如今流民都可登記在冊,随意打殺,就怕秦保長為給我言家主持公道,卻叫自己觸了律法,不如寫清楚因由,連同狀書将人一并押送府衙,由官府出面解決才最合适。”
秦璋笑道:“幾個小賊,他娘……他他們處置起來,不用這般麻煩吧。”
言今轉過身來,也不說話,隻眼中都是擔憂的看着秦璋。
秦璋:……
“那就聽言姑娘的。”
最後妥協的人,自然是秦璋,就這眼神誰扛得住。
上一個隻需眼神,就叫他扛不住的,還是兒時犯了錯,拎着棍棒要揍他的老爹,隻要瞪過來一眼,他敢跑墳頭睡到天亮,卻不敢踏入家門半步。
秦璋:“隻是這狀書寫起來麻煩,我就是嫌這點煩。”
他家老爺子也能寫,隻是這點小事麻煩他老人家,秦璋又要被唠叨,平日不愛讀書習字,一份狀書都寫不明白。
言今笑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煩,若秦保長信得過,這狀書小女子願意代勞。”
秦璋滿臉驚訝:“你還認字?”
一旁的言朝滿臉自豪道:“我家今今豈止是認字,經史子集無有不通,詩詞歌賦更不在話下。”
這次别說秦璋了,就連秦家最好學,最像老爺子的秦珑,都忍不住又多瞧了言今幾眼。
在鄉下大多數男子鬥大的字都認不全幾個,更别提能讀書識字的女子了。
秦珑暗歎: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也不怪大哥陷進去出不來了。
言今卻很謙遜道:“别聽我哥哥瞎說,兄妹間自然瞧我哪都是好的,還太平的時候爹娘憐愛給我請了女夫子,讀過幾年書而已。”
秦璋:“如此就有勞言家妹子了,明早我來取狀書。”
他也能逼着家裡弟弟寫,比如站在一邊的秦珑。
但能有由頭再往言家來,秦璋當然更樂意。
言今笑着應下:“兄長剛才對付賊人受了輕傷,但我們一路逃亡至此早就沒有積蓄傍身,煩請秦保長明日押送他們去府衙時,可否按我母親開的方子抓些草藥回來。我兄長養好傷後,他擅長弓箭,獵了山雞野兔換到錢,到時必立刻歸還。”
秦璋:“你娘會醫術!”
秦珑:“言家兄弟,你是獵戶!”
女兒識文斷字,母親精通醫術,兒子還懂弓箭。
這一家三口人,可了不得啊。
他們村子百十來戶,小病扛着,扛不住拖成大病也要去鎮子上看。
更别提言朝若會箭術,這簡直就是給村裡添了一份安穩。
箭術不光能捕獵,關鍵時刻也能殺匪。
秦璋有種撿到寶的感覺。
言今一如既往的謙遜,醫術隻懂皮毛,弓箭會些但不是神射手。
但瞧着秦家兄弟倆,态度上明顯大不同了,言今滿意的淺笑了下。
秦璋還去拜見了她母親。
秦珑也與她兄長,站在一起攀談起來。
其實言今根本不在意,幾個小賊是被打斷腿丢出村,還是送去府衙。
她隻是需要一個合情合理的由頭,叫秦璋知道她識文斷字,以後村裡與府衙的書信代寫,鄉裡鄉親的家書都可找她代勞。
而她哥哥何等身手,今晚也沒受傷,同樣是尋個說辭,叫秦家兄弟知道她母親的本事,叫村裡人知道,言家雖隻有一個男丁,但女眷也有真本事傍身。
言今心裡明鏡似的,這些本事就算都是真的,她自己講出去,村裡人會覺得她在故意賣弄,反而容易被孤立。
通過秦家的嘴,把消息散出去就不同了,村裡人不但更願意相信,言家也顯得低調不張揚,等到有人求上門來,一來二去人情多了,他們才算在村裡徹底紮下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