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璋愣住,随即大笑道:“我才教你選夫婿,你活學活用上了。”
言今:“你隻說答不答應吧。”
秦璋:“行,以後你當家,不但我聽你的,咱們大房的事情都歸你說了算。”
緊挨着柿子樹的院牆外,秦珙的聲音忽然冒出來:“娶了媳婦忘了弟弟,這怎麼把我也算進去了。”
大房可不單單是秦璋自己,而是他們兄弟倆。
言今回身看去,秦璋好尴尬:“滾出來,跟誰學的,還會趴牆角偷聽了。”
院牆外,秦珙的腦袋探頭:“跟三哥學的,我不來,他非得拽我來見未來嫂子長啥樣。”
很快牆外面,蹲着的秦璟也站起身:“别聽他瞎說,我是來抓他回去的,哥你信我 。”
秦璋沖過去,兩個弟弟一人頭上挨了一下:“我信你個鬼兒。”
然後秦璋又看向言今,語氣立刻放緩:“我先帶他倆回去,今今那咱可說定了。”
言今點點頭,沒說話。
目送秦璋一臉傻笑的翻出牆,提溜着倆弟弟離開。
言今覺得,秦家還真是熱鬧。
秦璋一走,言母就從屋裡走了出來:“今今,你是不是答應他了。”
事關女兒親事,言母始終在屋裡,透過窗戶盯着呢。
秦璋走時,滿面笑容,言母就猜到幾分了。
此時,言朝也走了過來。
言今颔首道:“沒錯我答應了,之後我不便親自來操持婚事,就要有勞母親與兄長了。”
言母雙眼一閉:“不說秦璋,就說他有那樣一個嬸子,可見秦家旁人也未必好相處,你嫁過去是要吃苦頭的。”
言今:“據我所知,秦璋父母雙亡,我嫁過去沒有公爹婆婆壓着,嬸子到底隔着一層,不好相處便少走動,母親不必擔心。”
言朝也不看好這門親事:“你怎麼就相中,那樣一個市井之徒呢。”
言今笑了:“不然呢,兄長覺得我該嫁入什麼人家。書香門第還是商賈之家,我們現在是鄉下人,以後也一樣。”
她是被秦璋的話觸動到了,但絕不會因此就答應婚事。
實際是她在能選擇的範圍内,為自己挑了個最适合成親的人選。
以秦家在村裡的名望,這門親事成了,她與家人可以安穩的生活下去。
秦璋二十七,保長做得也不錯,加上秦家是大戶。
如今的老裡正退下去後,他被選上的機會很大。
别人家的姑娘,何嘗不是盲婚啞嫁。
她能自己選中一個看着不算讨厭,而且願意叫她來當家,還勸她别因為自己是女子而覺得低人一等的男人,言今對這門婚事,談不上歡喜,也的确沒覺得委屈。
言母見勸不動,起身回屋,拿出一個鼓囊囊的荷包:
“朝兒你拿着錢,去藥鋪買羌活,枳殼各五斤,杜仲,五加皮各十斤,到時我調配好藥茶,你們給左右鄰舍送去,順便也打聽下秦家,還有秦璋這人到底如何。”
天氣潮濕的時節,這幾味藥按一定比例配好,每天當茶泡水喝,能祛風邪,散寒氣,還能對潮濕引起的關節疼有緩解效果。
言朝沒接:“我去縣裡把狍子賣了,買藥材的錢足夠了。”
言母卻在兒子身上拍了一巴掌:“不光是藥材,還有你妹妹的嫁妝,不能叫秦家小瞧了去。再買些布匹,我給你們姐弟都做幾身衣服。”
言朝應下,去隔壁用一隻野雞,借來了騾車今後随便使喚。
都是左鄰右舍,本分的莊稼人,互相幫個忙都很好說話。
晴了一頭午的天又變陰了·,烏雲沉甸甸的往下墜,瞧着又有一場大雨要來了。
言今:“起風了,母親我扶你回屋吧。”
進了屋,言母合上屋門。
門後面杵着把掃帚,還有掃成堆的破爛雜物。
言母彎下腰,在裡面扒拉了幾下,拿出一個灰布小包。
放到炕上把包裹打開,一套翡翠做的首飾,耳墜項鍊加上手镯,珠子又翠又潤像能滴出水似的。
兩支金簪,兩支玉簪,都嵌着寶石珍珠。
今天秦璋拿來賠罪的首飾,上面嵌的珍珠黃豆那麼大。
珍珠難采,戴得起金銀的門戶,卻未必有珍珠首飾。
秦璋是真大方,直接把自己奶奶當年的嫁妝給拿出來了。
而言母拿出來的簪子更不得了,一枚金簪上嵌着鴿血紅,鹌鹑蛋那麼大的紅寶石,周遭用米粒珍珠,衆星捧月似的疊滿整個簪面。
另外一支金簪,工藝倒不繁瑣,但嵌的是一顆拇指蓋那麼大的東珠。
另外兩支玉簪,也都是金鑲玉的工藝。
一支鳳頭钗,簪柄是羊脂白玉的,簪頭是隻展翅的足金鳳凰。
另一隻是和田墨玉的料子,簪柄是竹節樣式,上面用金絲繞成蝙蝠紋,簪頭墜着金線流蘇,上面挂着珊瑚做的珠子。
而在首飾下面,整整齊齊碼着五根拇指粗細的金條。
言今笑了:“原來母親把它們藏在雜物裡了,燈下黑,這倒是個好地方。”
言母摸着簪子,笑着笑着,眼淚就下來了:
“秦璋倒是會賠禮,你自小就喜歡珍珠,不像你妹妹,就喜歡金啊玉啊這些。這些簪子本來是給你們做嫁妝的,一直放在祖宅老院子的暗格裡才沒被查抄了去,如今你都要嫁人了,也不知道你妹妹她……”
言今也紅了眼圈:“沒打聽到消息,就是好消息,母親快把東西收起來,就算我真要嫁人,也沒機會戴如此華貴的簪钗。”
言母緊握女兒的手:“你的主意大,認定的事,我知道勸不動你。可咱們女人一輩子就這麼一件大事,我不想你委屈自己,更怕嫁妝底子不厚,秦家小瞧了你。”
言今:“咱們混在流民堆裡,好不容易從南邊逃出來,财不外露,就算結為夫妻又如何,瞧見這些東西一來懷疑我的身份存疑,二來真心這東西最難說得清楚,難保秦璋不起歹念奪走,女兒不信與子偕老,我隻信自己。”
言母歎口氣:“你想得清楚是好事,可想得太清楚也不成,這哪裡像嫁過去做夫妻的。”
言今又哄了半天,言母才把東西包上,重新藏回去放好。
言母體弱,精神不濟,又說了一會話,就躺下歇着了。
隻是擔心着言今的親事,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偷偷的抹了一把又一把的眼淚。
言今到不知這些,外面又開始下毛毛雨了。
她撐着傘,蹲在院子裡,把撒在地上的米,一粒粒的撿起來。
到時過幾遍水,上鍋蒸了還能吃。
……
而另一邊的秦璋也在雨裡頭待着呢,不過他是跪在院子裡的。
從言家回來已經一個半時辰了,秦璋從進家門就跪下了,而且雨越來越大,這會就像有人拿個盆從天上往下澆水似的灌。
秦珙心疼親哥哥,撐着傘跑出來了。
“哥,你也是的,家裡的地契田産,你也忒大方了,說給言家就給了。你去和爺認個錯,他最疼你了,這婚事不行就算了。”
“滾犢子”秦璋嘴唇都發白了,但就是不松口:“在言家院牆外頭,你不是連嫂子都喊了,老子認定的人,我非娶不可了。”
秦老爺子走出來,正好聽見這話:“真是翅膀硬了,現在都敢做起我的主了,若老夫不答應這門親事呢。”
秦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推開弟弟撐給他的傘。
“爺,和你說實話,出了言家的門我就後悔了,可話都說出去了,咱做爺們的是不是得一口唾沫一個釘兒。”
秦璟扛着一把椅子,放在屋檐下。
秦珑扶着老爺子坐下。
九歲的秦琥,躲在屋裡,透過門縫偷看。
秦紅霄,還有四嬸洪氏她們也想看。
但老爺子發了火,内院的女人們,都不敢出來,就怕觸黴頭也跟着吃瓜撈。
秦璟:“爺,你瞧小四都叫嫂子了,可見言家姑娘是不錯。我在牆外頭聽了幾耳朵,和村裡那些丫頭片子是不一樣,就是特别,特别……”
秦小三爺,特别半天,奈何詞兒窮,最後也沒特别出個所以然。
秦珑:“特别的穩重謙和,言談不俗,想必家中沒敗落前,不是書香門第,就是富貴大戶家的千金。”
秦珙:“對對對,我進縣裡時,在街上看見的夫人小姐們,她們故意拿腔作調的樣子,都比不上言家姐姐的舉止,就是看着特别,特别……”
這次換成同樣不好好讀書的秦珙,在那特别個沒完了。
秦璋:“特别的與衆不同,叫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爺,我這次是認真的。”
幾個弟弟,都幫着說好話。
老爺子一敲拐杖,哥幾個都沒動靜了。
秦老爺子:“若言家是想多要些聘禮,人家把女兒養大不容易,也是應該的。但地契田産是祖業,言家姑娘嫁過來,就算記在她名下,将來也是留給你們的孩子,依舊是秦家的。”
然後老爺子,就從懷裡拿出一張銀票,足有十兩。
“再去言家走一趟,他們若肯收,咱兩家就結為親家,若不肯婚事便作罷吧。”
老爺子不是舍不得地契田産,實在是祖輩留的東西不能動。
秦璋依舊跪着沒起身:“答應的是什麼事,我就得辦成什麼事,這銀子我不拿,更不會送去言家。”
也不知為何,秦璋就是有種直覺。
他要真拿着銀票去見言今,那白天裡才定下的親事,言今不會再作數。
哪怕他那點地契田産,真拿出去賣,也未必能值十兩銀子。
老爺子:“好,那你就滾去祠堂跪着。”
心裡再氣,還是心疼這個長孫跪在雨裡頭。
秦璋這次站起來了:“去就去。”
他在祠堂跪下,一跪就跪到第二天晌午,被雨水打透的衣裳,從濕變幹,泛着股黴味。
秦家的人,從叔叔嬸子,再到幾個弟弟,全都去勸了一遍。
就連最愛看熱鬧的秦紅霄,都覺得家裡氛圍壓抑得吓人。
端着一碗飯,來看秦璋了:“你說你也不是半大小夥子了,為個姑娘要死要活的,你外頭那些兄弟們要知道了,不怕他們笑話你啊。”
秦璋推開飯碗,從昨天到現在他水米未進:“誰愛笑話就笑去,有本事站老子面前笑,看我揍不揍他就完事了。”
秦紅霄被逗笑了:“以前真沒看出來,你比戲文裡那些追千金小姐的書生還癡情。趕緊吃口吧,我在飯底下特意給你藏了幾塊肉。”
罰跪祠堂,要有敬畏心,不能吃葷腥。
否則老祖宗供點果子,罰跪的在那胡吃海喝,像什麼樣子。
秦璋咽了下唾沫,把碗接到了手裡:“你去門口幫我盯着,要是爺來了就咳嗽一聲。”
秦紅霄:“德行!”
嘴裡數落,秦紅霄還是站去祠堂門口把風了。
秦璋大口吃起飯,還不知道要和老爺子耗多久呢,反正不被發現誰知道他吃肉了。
扒拉了兩口飯,秦璋就見到碗底果然有四五塊,五花三層的大塊肉,油滋滋的老香了。
一筷頭插到肥的地方,那酥糯軟滑的肉質,秦璋張大嘴,準備一整塊直接塞嘴裡。
“咳咳咳!”
偏偏這時,秦紅霄重重的咳嗽了起來。
秦璋咽了下口水,也沒法繼續吃了,否則一張嘴全是肉味保準露餡。
用米飯把肉埋回碗裡,擋住肉香味。
秦璋沖着秦家祖宗們的牌位,雙手合十拜了拜,然後就把碗筷推進供桌下頭了。
他自己雙眼一閉,一個肩膀耷拉着,做出萎靡樣子重新跪好了。
秦老爺子以前傷過腿,養好後落下跛腳的毛病,所以走路慢。
等他進了祠堂,飯菜味也散了。
老爺子瞧見的,就是秦璋跪着的背影,本來闆着的一張臉,表情松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