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個孽障東西。”
嘴裡罵了句,老爺子用拐杖戳戳秦璋的背:“起來吧,回去換套衣裳。”
秦璋不睜眼,聲音虛弱道:“那爺你先答應我。”
秦紅霄知道他是裝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秦老爺子,皺眉看去。
秦璋也隐晦的睜開一隻眼睛,向這個小姑瞪去。
秦紅霄捂着嘴,轉身就跑了。
等到祠堂裡,就剩祖孫倆了。
秦老爺伸手,在自家孫子的頭上拍了拍:“行了,别裝了,趕緊起來,否則我就反悔不答應了。”
秦璋一個猛子,馬上站起來了。
虛弱到睜不開眼,的确是裝的。
但他跪了這麼久,起得急腿沒上勁兒,撲通一下又重重的跪在了老爺子面前,這下可不是裝的,疼得秦璋眼淚差點沒掉下來。
老爺子見他跪得這樣結實,更加動容了。
“璋兒,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心裡怪過爺,畢竟你之前那兩樁親事,都是我給你定的,結果……”
秦璋疼得說不出話,抱着老爺子的手都是抖的:“沒……我沒……”
看着秦璋肩膀一聳一聳的,話說的也哽咽。
老爺子心裡更難受了,他這個孫子多沒心沒肺的一個人,這怎麼還哭了……
“這次是你自己選的媳婦,祖上傳的家底給就給了,你們這些子孫後代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那張十兩的銀票,又被老爺子拿出來,塞進了秦璋手裡。
“我雖然沒見過言家姑娘,但觀她行事做派,一般小門小戶的别說敢這麼做,怕是連想都不敢想。你自己掂量好,這種女子娶進門你應付得了不,銀子拿去好好買聘禮,有你四嬸鬧的那一出在前,如今可不能叫言家再覺得咱們在親事上怠慢。”
秦璋緩過勁了,趕緊站起來:“爺放心,我保準這是最後一次成親。”
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了,比起盲婚啞嫁,言今和秦璋他倆是自己定的親事,兩家長輩見了面,互相把生辰八字一對不犯沖,接着翻年曆找好吉日,親事就算定下了。
這次來言家的隻有二嬸郭氏,四嬸洪氏沒來。
……
言今原本也以為,在村子裡嫁娶,也就如此便算禮成了。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秦家長輩來過的第二天,曹安竟然登門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耿忠,以及一個穿得很花哨的老婦人。
彼此見禮後,細問才知道。
曹安是受秦璋之托,來送三書的。
正所謂三書六聘,三書指的是聘書,迎書與禮書。
男方寫聘書,女方接過,就表示同意求娶,雙方即将結為夫妻。
迎書是給女方爹娘的,裡面寫着迎娶後的承諾,多是些夫妻和睦,恩愛百年的吉利話。
禮書是結婚時會置辦那些物件的單子,禮書越長,說明夫家越重視,新娘子嫁得才風光體面。
單說禮書,秦璋大婚前按習俗,不能再來女方家。
托曹安送來的禮書,足有巴掌厚,好幾十頁的冊子,寫得滿滿當當的。
曹安念完冊子,沖着言今躬身作揖,叫了聲嫂夫人。
言今起身,也含笑回禮。
等到曹安退到一邊,穿着花哨的婦人笑着道:
“姑娘生得真俊,是我村裡的耿媒婆,你叫我耿大娘就成,我兒子耿忠和秦璋那是光/腚長大的交情,姑娘和秦家的親事,我來給你做大媒。”
言今:“那就多謝耿大娘費心了。”
耿媒婆:“不費心,村裡多少年沒這樣熱鬧過了。”
來之前,耿忠的娘就聽說了,這兩家鬧過不痛快。
她趕緊拉住言母的手道:“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啊,尋常人家見了長輩,聘禮兩三樣一送,親事就算成了。你别看秦家大郎瞧着渾,但對你家姑娘是真上心,我保成的媒不說過百也有八十,除了幾個商賈豪紳,誰家有三書六聘啊。”
言母這些天,愁得臉上不見笑容。
耿忠娘的一番話,确實安慰到她了。
言母:“我也不求别的,女兒嫁過去,秦家善待,夫妻倆日子過得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哄得言母,喜笑顔開。
做媒婆的哪有嘴不會說的,耿忠娘又挽起了言今的手。
“三書既然接下了,姑娘随我來,好寓頭都在院裡呢。”
言今也沒想到,秦璋會這般重視禮數。
此刻她的笑,也多出幾分真心實意,點點頭由着耿忠娘,把她帶到院子裡。
出了屋門,言今才發現,自家院子的大門是敞開的。
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好些村裡人。
要不是耿忠站在門口,攔着這些人,隻怕都得沖進院裡頭。
耿媒婆:“兒子,把東西扛過來吧。”
她又掐着腰,指着門外頭笑罵道:“一個個的過陣子有你們吃席的時候,都别往裡擠了,耽擱了老娘保媒的大事,信不信我上你們家炕頭上坐着鬧去。”
湊熱鬧的村裡人,哄然大笑,也都站在門外不往院裡沖了。
隻有幾個孩童,跑進院子裡,說着吉祥話,讨到幾塊糖就跑去一邊玩了。
耿忠挑着根扁擔,走到言今面前。
扁擔兩頭挂着大籮筐,用紅布蓋着,瞧不見裡面裝的什麼。
有鵝叫聲,筐子還不時自己動彈兩下。
耿忠娘推了推言今,讓她自己掀開瞧瞧。
雖然心裡大概猜到是什麼了,等到紅布掀開,瞧見裡面的大雁,言今還是挺意外的。
“他在哪尋來的大雁。”
都快入冬了,雁子可都飛到南邊去了。
耿忠搶着說道:“這就得說我娘有本事了,養活得了野雁,開春那會雁子回遷時,我家就下套子弄了些,剪了翅膀和家裡的鵝放一起養着的。”
不過耿媒婆的雁,也不是誰給錢都賣的。
富貴人家要找媒人,願意去說媒的媒婆可是不少。
但隻有耿媒婆秋冬季,還有大雁能拿得出手,就憑這個,縣城裡多少大戶人家的媒,全都是她給保的。
秦璋和耿忠,那是光/腚之交,他要用雁别說一對了,就是家裡剩下的幾十隻全拿走,耿忠不收錢都樂意。
耿媒婆剜了兒子一眼:“瞧你嘴笨的,哪裡是娘有本事,那是你秦璋哥有心。之前我這混賬兒子多有得罪的地方,你們多擔待,往後咱們都當自家人處,需要挑水砍柴的,隻管使喚我兒子。”
耿媒婆說的,自然是耿忠抽了言朝一鞭子的事情。
言今一笑,其實她哥也沒吃虧,那腳踹得耿忠可不輕。
“耿大娘别這樣說,他們這叫不打不相識。”
耿媒婆:“哎喲,瞧姑娘這嘴真是巧,說的話怎麼就叫人這麼愛聽呢,除了雁,這裡頭還有别的好東西呢。”
耿媒婆拎起雁:“這叫南來北往,夫妻白首”
接着她又從筐底,拎出兩條用麻繩穿過鰓,綁在一起的肥鯉子:“這叫連年有餘,福滿到家。”
放下魚,筐裡還有兩張成色極好的鹿皮:“這叫俪皮俪皮,伉俪情深”
耿媒婆又來到另一個竹筐前,從裡面拿出一串花椒:“這叫成雙成對,多子多福。”
她每說完一樣,站在大門外的村裡人,就跟着叫聲好。
耿忠,言朝,手裡拿着糖塊還有銅錢,立刻往外撒一把。
湊熱鬧的哄搶在一起,搶到的說上句吉利話,沒搶到的也不惱,等着下一回手再快點。
耿忠娘又拿起一袋蓮子紅棗:“這叫早生貴子,孫兒滿堂。”
衆人:“好!”
然後是四個小罐子,分别裝着柴米油鹽。
耿忠娘:“這叫持家有道,吃喝不愁”
衆人再次大聲叫好。
“好!!”
秦家準備的糖塊銅錢撒完了,言母把兒子叫到身邊,低聲交代了幾句。
言朝進了屋,出來時手裡端着個簸箕,裡面滿滿登登全是銅錢。
他這些天往山裡跑得勤快,帶回來很多獵物,村裡人都是瞧見的。
所以言家能拿出一簸箕的銅錢,沒人覺得奇怪。
财不能外露,會惹麻煩。
但言母更不想女兒受委屈,該撐的場面要撐住,這樣她的今今到了夫家才會被高看一眼。
耿忠娘,瞧見簸箕裡足有三五吊錢的銅闆。
還有言母配好的藥茶,隻要是站在門外頭的,說上句吉利話,人人都能領到一包。
本來耿媒婆也覺得,這門親事,言家是占了便宜的,何必要鬧得不快,親事黃了再後悔就晚了。
如今看着言家,雖說是逃難到村裡的,但有本事傍身的人,到哪都餓不死。
要不了多久,言家怕是不說在村裡是大戶,也絕對日子不會差。
耿忠娘臉上,更加堆滿了笑。
而門外那些村民,他們和耿忠娘想的差不多,全都高看言家一眼了。
至少不會再有誰,覺得這樁親事,是言今高攀了秦家。
耿忠娘最後拿起的,是壓筐的兩匹黑白色布:“陰陽調和,夫妻和睦,納吉納征此為禮全。”
村裡别家迎親當天,都未必舍得撒這麼多的銅闆,村民們心裡高興,吉祥道喜的話說個不停。
院裡院外,全都一副熱熱鬧鬧的樣子。
有幾個膽子大的孩子,都沖到言今面前了,誇準新娘好看,伸着小手要喜錢。
言今也是笑着,接過耿忠娘早就準備好的紅紙包。
裡面隻放一個銅闆,就是為了讨個吉利。
言今也不知怎的,明明她并不在意,秦璋會把婚事準備成什麼樣。
看着所有人此時,臉上真誠的笑容,她竟然真被感染到了。
笑容挂在臉上連到心裡,不似平時的言今也在笑,可笑意都到不了眼底。
按習俗,媒婆幫着忙完,女方家是要準備一頓飯,熱熱鬧鬧吃完了,媒婆會回到男方家,另外讨份喜錢這活才算齊全。
所以言家人與耿家母子,有說有笑的一起進了屋。
曹安府衙那邊隻告假半天,站那看完禮成,确實不能耽擱了,直接坐上騾車趕回了縣裡。
門外的村民們,三三兩兩,邊說話邊數着自己搶了多少銅闆,很快也都散了。
等到門前空了,一個原本站在人群最後面的小婦人才被顯出來。
她懷裡抱着個三四歲的孩童,抿着嘴不見半分笑容。
小婦人長得頗有姿色,眼帶媚态,體态豐腴。
她向着言家看了一眼,瞟到落在地上的紅布,像被刺痛了眼睛似的收回視線。
然後她又看了眼懷裡的孩子,嘴裡哼笑了聲,柳腰一扭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