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王日晴離開家去汽車站。
汽車離開繁華市區駛入蜿蜒山路,晃悠了一個多小時,在蓮湖鎮停下來。
王日晴撈過登山包挂在肩膀上,車門一開,一陣清香荷花氣味撲面而來。
鎮子前有一片很大的池塘,裡面種滿荷花,白瓣黃蕊在重重綠色荷葉間輕輕晃動。青石地面上幹幹淨淨,偶爾有幾隻小狗追逐跑來跑去,行人三三兩兩路過說笑談論。老人早起在家門口支一個小桌子,無需吆喝,相熟的棋友就聚過來下兩局。
特别閑适,就是不來找城隍廟,度假也是很好的。
王日晴站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對池塘裡的荷花一頓拍,然後調轉手機鏡頭,對着自己“咔”“咔”來了十幾張。
手指在照片中來回劃拉,打算挑幾張好的發朋友圈。
怎麼翻來翻去,沒一張能看的。果然自拍不太行,還是得其它人幫忙。
王日晴瞅了一圈,鎖定一個落單的人,走過去拍他肩膀,“小哥哥,能不能麻煩你給我拍張照?”
那人轉過頭,唇紅齒白面容俊美,比電視裡的明星還帥。他長時間待在池塘邊上,身上染了淡淡的荷葉混着泥土的味道。
那人瞧了王日晴一眼,朝她攤開手。他手掌五指修長,皮膚偏白,是抖音上很火的漫畫手。
王日晴看了看他手掌,怎麼個意思,拍照還要收費?雖然她剛掙了一大筆,但也不是揮金如土的土豪,花錢在這上頭還是會肉疼的。
不過荷花确實好看。
“多少錢一次?”
那人一愣,眉宇間積攢一絲惱怒,倏地撤回手,“無恥。”
王日晴懵了一下,“你怎麼無緣無故罵人,我還沒說你拍照收錢貪财,你憑什麼罵我無恥,嘴巴也太毒了。”
那人盯了王日晴一會兒,确定她隻是想代拍,沒有另外意思,眉頭松開,“手機給我,不然怎麼幫你拍。”
“你不是要收錢?”王日晴打開相機,調好拍照模式給他。
“我不缺錢。”
“謝謝,我真是出門遇貴人,”王日晴确定好池塘背景,凹了半天姿勢,選了一個最喜歡的,“就這樣,拍吧。”
那人修養很好,換成其它人,早不耐煩扔了手機。他舉着手機拍了幾張,全程不超過兩秒,遞回手機,“好了。”
這麼随意,拍出來的照片能不能看啊,别浪費她凹的姿勢。王日晴點開照片,果然一張比一張醜,利落删掉。
“小哥哥,再拍一張。”
“......你翻一翻相冊,裡面有四、五張。”
“看了,沒一張能用。”
“......”
“真的,你拍的照片像籬笆,看久了會紮人眼睛那種。”
那人接過手機,舉起手機“咔”“咔”拍了幾張。
王日晴說,“你要是一直這個樣子拍,那拍幾次都用不了。你聽我的,蹲下來,低一些,再低一些,朝右偏一偏,好了,拍吧。”
王日晴拿到手機翻看照片,比上一次好多了,但是遠不如白崇遠拍出來的。
她當初隻是簡單說要求,白崇遠調整了幾次,然後拍出來的不輸專業攝影師。沒準白崇遠是個攝影天才,有這方面的天賦也說不定。
“你那是什麼表情,嫌棄我技術?”
這她哪兒能承認,未免太過傷人,“沒,隻是有點兒惋惜一池塘漂亮荷花。”
那人氣笑了。
池塘中心有一株荷花王,荷葉展開足足有四平方米,人可以立在上面拍照,不少人在排隊。
王日晴多看了兩眼,那人走過去,王日晴心道這人怎麼突然就走,該不是想順走她手機,“小哥哥,你拿着我手機去哪兒。”
“拍荷花王。”那人頭也不回道,“難道你不想。”
“不耽誤你,我過去了再找别人。”
“我耽誤一下不礙事,你别再禍害其它人。”
“我叫王日晴,是個漫畫家,你呢。”
“魏落紅,大學生,蓮湖鎮人。”
哇本地人,那拍完照,剛好問一問他城隍廟在什麼地方。
站荷花王上面拍照不要錢,排隊的人很多,一個又一個燕環肥瘦的人上去再下來,有些小孩子比較好奇,拿小棍子在荷葉上到處戳戳戳。
王日晴也加入排隊大軍,排了一會兒,有點兒煩,“魏落紅。”
“嗯?”
“這麼多人,荷花王是不是挺煩的。”
“不煩吧,荷花王在這兒獨自長了幾百年,偶爾熱鬧一下也挺好。”
“它身上都被踩爛掉,到處坑坑窪窪。”
“莖葉脈絡而已,後面還會再長。”
“荷花王接客接得也挺辛苦的。”
魏落紅嘴角抽了一下,“說的這叫什麼話,什麼叫接客。”
輪到王日晴時,王日晴沒上去,折了一支荷葉蹲下來清掃荷葉王上面的鞋印和零食渣。
魏落紅在鏡頭前沒找到人,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珠子下移,“有什麼好磨蹭的,上去。”
“就這麼拍也挺好看。”
王日晴雙手比“耶”放在臉蛋前,嘴角上移扯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雖然不明白她怎麼突然改了主意,但魏落紅并沒什麼意見,手按了兩下拍攝鍵,她的笑臉連通身後的荷花王一起定格在鏡頭中。
“魏落紅魏落紅。”
“?”
“我突然覺得我心腸巨好。”王日晴說,“你看,人人踩着荷花王拍照,我沒有,我還給它打理幹淨身上的鞋印和垃圾。這要是放在言情小說中,荷花王看到我跟其它人不同心地良善,一定先是感激,然後由憐生愛,從此死心塌地愛上我。”
“......”魏落紅臉上一言難盡,黑眸掃一眼王日晴,“你要不要聽一聽自己在說什麼?荷花王身上有土,風吹一吹就能幹淨的事兒,你非得扯下人家一身皮蹭來蹭去。心地良善?活閻王還差不多。”
王日晴:“......”
該死的還挺有道理。
王日晴把荷葉扔進池塘裡,眼不見心不煩。
魏落紅把手機遞給她,“哦,現在又毀屍滅迹。”
“不懂别瞎說,荷葉與其扔到垃圾桶裡獨自腐爛,還不如進池塘化作春泥更護花。”
魏落紅眼睛亮了一下,“你也知道這首詩。”
但凡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都知道,也不知道他這個大學是怎麼讀的,王日晴敷衍道,“嗯哼。”
“我喜歡這首詩。”
王日晴對魏落紅的喜好沒興趣,懶得搭理他,低頭翻看照片,“哇總算有一張拍得不錯,謝謝。”
“嗯。”
魏落紅轉身要走,王日晴叫住他,“魏落紅,等一等。”
“還有什麼事。”
“聽說蓮湖鎮有一個城隍廟,十分靈驗,我想去逛一逛,你知不知道在哪兒。”
魏落紅點了點頭,“當然,城隍廟是蓮湖鎮最出名的地方,每逢初一、十五有城隍廟廟會,鎮子上的人都會參加。”
“能不能帶一下路。”
“跟我來。”
“遠嗎?”王日晴打開叫車軟件,“我叫個車,咱們一起坐。”
“蓮湖鎮沒有出租車。”
蓮湖鎮不大,裡面小路多,路徑偏窄又多有台階,不适合出租車運營,自行車是這裡的主要交通工具,家家戶戶都有一輛。
魏落紅的自行車是很老式的那種,鐵架子焊的,前面一道二八杠。
魏落紅個子很高,跨坐上去,腿支在地上還彎曲一截,拍了拍前杠,“上來。”
“這不合适,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坐後座。”
魏落紅皺了一下眉頭,她事情好多,還是說女人事情都這麼多,解釋道,“後座年久發朽,你這個體重怕是承載不了。”
“我确實最近長了點兒肉,但不至于胖到那個地步吧。”
“這樣吧,你要不跟在自行車後面跑。”魏落紅移開視線,雙手握着自行車車頭,腳一蹬,騎走自行車。
“别走呀,坐坐坐,我坐。”
魏落紅肩寬胸闊身形高大,王日晴坐在二八杠上跟一個小孩子似的。
風迎面吹來,青石地闆在她眼下不斷地後退,她能聞到魏落紅身上的味道,那是混着泥土的荷花香氣,帶着些許潮濕和清新。
自行車在蓮湖鎮小道上騎了二十分鐘,停在一座古樸的建築前。
城隍廟二層高,紅牆綠瓦,瓦縫中長着些許零零碎碎的小花,小鳥飛過來停在上面,蹦來蹦去低頭啄食;紅牆年久褪色,又補過幾次漆,因此部分色塊不均、顯得有些斑駁;翠綠的藤蔓纏繞在兩支深藍色的柱子上,頂部有一個寬大的牌匾,鎏金寫了“城隍廟”三個大字。
城隍廟前立着一個兩人高的大香爐,裡面插滿紅香,亮橘紅色的香頭之上,青煙線一般袅袅上升。
“魏落紅,你知不知道哪裡有賣香的,我想拜一拜。”
“你等一下。”
香有點兒潮濕,半天才點燃,王日晴對着城隍廟虔誠地拜了三拜,閉上眼睛心中默念但願此行一切順利,能問城隍要到城隍印。
拜完後,将紅香插進香爐裡。
王日晴和魏落紅進了城隍廟,城隍廟左側是一排竹牆,上面寫了城隍廟的來曆。
城隍廟供奉的城隍叫蔣蓮,蔣蓮誕生于四百一十三年前,那時蓮湖鎮由于地理位置不好,頻繁遭受水災。蔣蓮不忍心見到生靈遭受水災之苦,于是決定挖湖引水。
湖成之日,便是蔣蓮力竭身死之時。當時人們感念蔣蓮的大恩大德,便為他修像立廟,供奉他為城隍,并将他挖出的那片湖起名為蓮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