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子一開一合間,面前的景色就變了模樣。
天邊太陽西落,像是戳破的熟透的柿子,偶爾傳來幾句烏鴉叫聲。
田邊漢子揮着鋤頭鋤地,幾個小孩子在田間小道上追着跑來跑去。
“王日晴”穿一身洗得泛白的粗布麻衣在趕路,左手挎着一個沉甸甸的竹籃,上面蓋一層布,裡面是剛才摘下來的黃豆。
王日晴琢磨一會兒明白了,女子的眼睛像一個電影放映機,自己在空無一人的電影院用第一視角看女子的一生。相比之下,白崇遠術式則是拆開電影放映機,裡面的内容一覽無餘。
咱就是說,白崇遠看着斯斯文文讀書人,術式卻意外的霸道,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學到這些令人不舒服的術式。
女子步子有點兒重,竹籃提着很吃力,因此走幾步就要歇息一下,再繼續前進。
彎腰在田埂上除草的老婦跟女子搭話,語氣熟稔,應該是同村的人。
“雪娘,幫忙留幾塊老豆腐,我晚上包豆腐包子。”
原來她叫雪娘。“王日晴”聽見她說,“行,叫你家小福來拿,老豆腐價格要高兩文錢。”
老婦轉頭跟别人有說有笑,也不知道聽見沒。
雪娘進了村子停在一家老舊的木門前,放下竹籃,從口袋摸出鑰匙開鎖,她回家了。
家門口有一株半死不活的樹,進了門左手邊是一個狗窩,狗窩底下整整齊齊撲了一層厚麥稈,上面是幾層舊衣服。
狗窩正對着廚房,雪娘進了廚房,将竹籃放在地上,鍋裡出門前是煮好的豆子,豆子悶了一天十分軟爛,正适合磨漿做豆腐。
後院拴了一頭小毛驢,中間有個大石磨,雪娘給小毛驢喂了草,牽着小毛驢磨豆子。雪娘将豆渣一分為二,給小毛驢吃大部分,将剩下的倒在狗窩前的盆裡。
傍晚,村裡人陸陸續續上門買豆腐,雪娘生意還行,将做好的幾盆豆腐往門口搬。
村人等的無聊,你一言我一語說起閑話。
“......我聽說雪娘前些年在鎮上給員外當小妾,後來生不出兒子讓趕出來。”
“睜着眼睛瞎扯,雪娘家裡那麼大一個兒子,怎麼生不出。”
“兒子是被趕出來後才生的,員外大夫人說誰知道是不是老爺的種,不認,連雪娘帶兒子一同轟出去。”
“哈哈哈哈有點兒道理,這确實說不清。”
“雪娘手藝不賴,長得又俏,誰要是娶她那就是得了天大福氣。”
“福氣?晦氣還差不多,别的不提,就雪娘那個兒子......啧,我都懶得說。”
雪娘抱着豆腐盆出門,村人不再說話,一個個擠眉弄眼偷笑,付完錢拎着豆腐回家。
老婦來的晚,人沒到大嗓門先進門,“雪娘,我讓你留的老豆腐呢,你給我挑好點兒的。”
“在這兒,包好了的。”
“行,你那邊碎的也賣不出去,一并給我算了,”說是碎,加起來份量比老婦買到手的還多,雪娘不太情願想拒絕,老婦眼疾手快将碎豆腐全揣到碗裡,把錢拍在桌子上扭着膀子離開。
“大娘,錢數不對,老豆腐要高兩文錢。”雪娘叫住老婦,客客氣氣地說。
“什麼時候漲價的,我怎麼不知道。”
“......一直是這個價,你上次還說知道了知道了下一次一定,”雪娘說,“這段時間豆子收成不好,你看這錢......”
“我身上沒帶夠,這樣的吧,等會兒我讓小福送過來,一點點爛豆腐,你看你那摳搜樣子。”
老婦是方圓十裡出了名的愛占便宜,錢能送回來才鬼了。雪娘又委屈又氣,但也隻歎了口氣默默收好錢。
老婦前腳離開,一個身影後腳跟上了上去。
老婦拐過幾條街,忍不住回過頭,“你跟着我幹什麼。”
村間小路上站了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很瘦,蒼白的皮膚貼着骨頭露出明顯的肋骨,睜着一雙大到有些滲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婦。
“你還欠兩文錢。”
“你娘都沒說什麼,你倒是巴巴地跑我跟前讨債,”男孩是雪娘的兒子,老婦單手叉腰蠻橫道,“你看看你這副生怕我賴賬的德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有多愛占便宜,眼皮子忒淺的東西。”
老婦回到家裡,雪娘兒子既不搗亂也不罵人,隻是靜靜地站在她家大門前等。老婦蒸好包子大快朵頤,端刷鍋水出來倒時,他還在那裡。
晚上老婦起夜小解,隐約聽到門口有動靜,拎着燈籠過去透過門縫一瞧,好家夥,雪娘兒子竟然還在。
下一刻,雪娘兒子擡頭,目光透過門縫對上老婦。
老婦頓時後背發涼,失聲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你還欠兩文錢。”
老婦當下也不想那兩文錢了,隻求雪娘兒子别待在在家門口,怪瘆人的。
老婦在褲兜裡抓了幾下摸出兩文錢扔到門外,“給你給你,不就是兩文錢,瞧你那窮酸摳搜樣兒。眼皮子淺到隻容得下兩個子兒,你這輩子是沒什麼大出息了,也就跟你娘一樣賣一賣豆腐。趕緊走。”
雪娘兒子回到家裡,把兩文錢放到廚房窗台上,去後院洗手。回來端起地上的盆,抓着豆渣小口小口地吃,吃完後将盆清洗好放回原位置,也簡單清洗了一下自己。
然後進了狗窩。
第二天早上雪娘打水洗臉,視線不經意掠過狗窩,王日晴這才看到裡面似乎有一人。
人?
她眼花看錯了吧,人怎麼在狗窩裡。
王日晴睜大眼睛仔細瞧,待看清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狗窩裡确實住了個人,是個偏瘦的男孩子,男孩子那張臉化成灰王日晴都認識,是有四分稚氣的魏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