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在廚房窗台上看到兩文錢,臉上驚喜,“小福真的送來了。那我不就錯怪大娘,我真是的,下一次多給大娘留點兒老豆腐。”
雪娘烙了三個玉米肉餅熬一鍋白粥,坐在桌子前慢慢吃。
王日晴瞧了一眼,做少了,鍋裡剩的那些不太夠兩個人吃。
直到雪娘就着玉米肉餅喝幹淨白粥,将另兩個玉米肉餅放進竹籃拎走,給兒子留一口比臉還幹淨的空鍋,王日晴才意識到不對。
她剛就覺得奇怪,廚房櫃子裡隻有一個盤子、一個碗、一副筷子,怎麼夠母子二人生活。
這雪娘根本就不管兒子,不管他住也不管他吃,難怪家裡賣豆腐的,兒子比後院的小毛驢還瘦,那狗窩說不定也是兒子自己收拾出來。
什麼家長啊,不能養孩子幹什麼要生。
雪娘在家門口擺攤賣豆腐。
她性子軟,個别愛占便宜的村人拿走豆腐不給錢,隻說忘了帶等下一次一起算。可真到了下一次他還往後推,老婦就是其中典型代表,雪娘不情不願但也無可奈何。
“老闆娘,來一塊豆腐。”
豆腐攤前來了一個青年男人,男人叫楊斌,隔壁鎮出了名的混子,前些年不知道鼓搗些什麼掙了點兒偏财,現在整天閑的沒事兒在街頭巷尾瞎晃悠。
楊斌說話時一雙眼珠子在雪娘腰肢上直轉悠,雪娘十分不自在,“要嫩一點兒還是老一點兒的。”
“都行。”
“做菜的話,嫩一點好,做餡料還是老一些的吧,口感勁道也不容易散,你看這一塊行嗎。”
“你說行就行。”
“這,買豆腐的是你,怎麼一直讓我決定。”
“行,就那一塊。”
“一共四文錢。”
楊斌拎着豆腐就走,雪娘遲疑一下叫住他,“等一等,四文錢,你還沒給錢。”
楊斌轉頭瞧雪娘,雪娘心頭那點兒勇氣散了個光,求助地看向周圍村裡人。
村裡人哪兒敢惹這混子,紛紛避開雪娘視線,有幾個膽大的說“楊斌你這不是占人家孤兒寡母便宜”,後半句還沒出口就叫楊斌一個眼神吓回嗓子眼兒,陪笑說“下次補上就好,雪娘人好,常給大家賒賬。”
膽大的都認慫,雪娘哪兒敢說什麼,楊斌嗤笑一聲,拎着豆腐揚長而去。
沒人注意到的地方,魏小二從後門出去。
鎮子口有一片樹林,楊斌停下腳步,“知道我為什麼選這兒。”
魏小二從樹後走出。
楊斌說:“這裡常有野狼出沒,死個人沒什麼稀奇,大家都會以為是狼吃的。”
魏小二隻在意楊斌拎着的豆腐,“你還沒給錢,四文錢。”
楊斌解下錢袋子在手裡掂,雪娘兒子眼珠盯着錢袋子,“小孩,裡面有四兩銀子,拿不拿得走,看你本事。”
“什麼本事不本事,你買豆腐還沒給錢。”
楊斌是個成年人,膀大腰圓力氣大,他一開始沒把魏小二放在眼裡,這麼個比小雞崽子還不如的孩子能成什麼氣候。
直到魏小二身形鬼魅一般攀上他的肩膀,牙齒咬住他後頸項上的肉。
小毛驢吃的豆腐渣裡會攪拌一些石子幫助消化,魏小二長期跟小毛驢吃一樣的食物,牙齒磨得參差不齊宛如一把長滿倒刺的釘耙。咬上楊斌後頸項時牙齒就跟有意識一樣勾住皮肉,稍一撕扯,一整塊皮帶着肉一同撕了下來。
楊斌脖子鮮血淋漓。
魏小二一雙眼睛大的有些滲人,牙齒間挂着扯爛的碎肉,說話時上下嘴皮一開一合宛如土裡爬出來的索命鬼,“你還沒給錢。”
楊斌頭皮發麻,手忙腳亂地打開錢袋把錢全掏出來,“給你給你給你,都給你,你拿了快走。”
魏小二偏頭看了一眼,繞過碎銀子,彎腰拿走四文錢。
過了一段時日,楊斌又來到豆腐攤上。
村裡人還記得那天的事兒,紛紛避開他。
楊斌不想來,但他家娘子非鬧着要吃紅燒油豆腐,打發他出來買豆腐。
“老闆娘,一塊豆腐。”
“要嫩一點兒還是老一點兒的。”
“我哪兒知道,拿來做紅燒油豆腐,你看着挑。”
“紅燒一般用老一點兒的,你看這塊行不行。”
“就它吧。”
雪娘打包好,“四文錢。”
楊斌拎起來一看,比上次足足多了一倍,“這麼多。”
雪娘次日清晨在廚房窗邊看到四文錢,她以為是楊斌把錢送過來,沒想到楊斌雖然粗魯,但本性不壞。
雪娘笑着說,“給你額外搭一些碎豆腐,不要錢的。大家都說你這裡不好那裡不好,我知道那都是誤會,你其實人很好。”
楊斌第一反應是雪娘故意膈應他,但看她語氣誠懇神情認真,一番話倒像是發自肺腑。楊斌常年被人說混不吝,雪娘這一連串誇贊讓他動容不已,再看雪娘唇紅齒白明媚俏麗,一顆心狠狠地動了一下。
“你做豆腐也不容易,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占你便宜,”楊斌掏出十文錢放桌子上,“碎豆腐算我買的。”
這天之後,楊斌常來買豆腐。
雪娘的溫柔貼心曲意逢迎讓楊斌很受用,楊斌的陽剛威武也讓雪娘傾心不已,雪娘還發現自從跟楊斌熟了後,就沒有人欠過她豆腐錢。
一來二去,兩個人好上了。
傍晚。
雪娘在田裡摘黃豆,突然一雙粗壯的手臂從身後抱着她的腰,将她整個人抱了個滿懷。
雪娘隻是一開始驚慌,很快軟了腰肢朝對方主動靠上去,顯然是她的情郎楊斌。
“松開,這光天化日的,叫人看見多不好。”
“我抱我女人,誰敢說什麼我揍死他。”
“我女人”三個字說得雪娘臉蛋飄紅,握緊粉拳頭在楊斌胸口捶了一下,“魏小二等會兒過來放毛驢吃草。”
楊斌一想起魏小二那雙滲人的眼睛就不舒服,“我聽說你家鄉犯了水災,魏小二父親死在那裡,你帶着魏小二逃難到蓮湖鎮,在這兒落腳。”
“這些是我編的。”雪娘說,“我幼年就被賣到員外家做小妾,但好久不長,我生不出兒子被大夫人趕出家門。就在那個時候我發現懷有身孕,我找回員外府,大夫人卻污蔑我懷的是雜種,員外懼内也不敢認兒子,打發走我叫我自生自滅。我流落到這裡,在村子裡一直生活到現在。”
雪娘生下魏小二人家又不認,帶着魏小二改嫁幾次對方總嫌棄她有個浪費糧食的兒子,雪娘忍不住想要不是魏小二,她怎麼會淪落到現在賣豆腐的地步。
這念頭像一根刺紮在心裡,雪娘一天比一天怨恨魏小二。
“楊斌,我什麼都跟你說了,你不會嫌棄我吧。”
“我疼惜你都來不及,怎麼會嫌棄。”楊斌揉了兩把雪娘臉蛋,大掌下移往衣服縫兒裡鑽。
雪娘連忙按住他的手,“猴急什麼,小心傷到孩子。”
“什、什麼孩子?”
雪娘羞紅了臉蛋,“你做的那些事你不清楚嗎,我有身孕了,你的種。我跟你說,我能等孩子可等不了,你這個月得娶我。”
楊斌整個人都是懵的,他有娘子,娘子要是知道這事兒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楊斌,你怎麼這幅表情,難道你不願意娶我,你隻是想睡我這具身子。”
“娶娶娶,你是我的心肝寶貝,我一定八擡大轎把你娶回家。要是家裡人不同意,我就跟你殉情,咱倆在黃泉路上做恩愛夫妻。”楊斌腦子亂轉找借口,“隻是,你兒子那裡怎麼辦,他能同意改姓楊嗎。”
“他?管他做什麼。”
“我好歹是個男人,才不養别姓的孩子。”
“不是别姓,是你新娶回家娘子的孩子,”雪娘摸楊斌的臉哄他,“要不這樣,你把他當狗養,不然你弄死他丢河裡。”
楊斌笑了一下去親雪娘,手跟着往下探,沒一會兒呼吸跟着粗重起來,“我輕點兒,保證不傷咱們孩子。”
楊斌在田地裡暗暗使了狠勁兒,雪娘當天晚上身子就不好,在家裡躺到半夜開始見紅,未出世的孩子流掉。
雪娘出了這麼大事情,可楊斌從頭到尾沒出現過一面,雪娘悲痛欲絕,一睜眼就是拿袖子抹眼淚。
雪娘小産後身子大虧,一天有八個時辰都在昏睡。可能由于雪娘沒了意識,王日晴漸漸地竟能接管雪娘身體。
雪娘這副身子下不了床,王日晴有點兒閑想找人說話,家裡除了兩個活人就是一個毛驢。
“魏落紅。”
魏小二在狗窩裡一動不動。
裝沒聽到?
應該不會,這可不是王日晴叫他,是他媽在叫他。是不是名字不對,魏落紅原名叫什麼來着......
“魏小二。”王日晴試探着叫了一聲。
狗窩裡的人動了一下,擡起小臉看向王日晴,大大的眼睛裡裝着疑問。
他目光澄澈,像初春冰雪消融後的湖面。
“沒什麼事,就是想問你......”王日晴想了半天也沒找到話題,于是說出那句種花家經典問候語,“......你吃了麼。”
魏小二搖了搖頭。
魏小二爬起來,把盆裡的豆腐渣全部倒到盤子裡,把盤子端給王日晴,然後退到一旁。
“給我?我沒問你要吃的,我不餓,你吃吧。”
魏小二看一眼王日晴又看一眼盤子,猶豫一會兒,上前把盤子抱到懷裡。
下午吃飯時候,魏小二抓起豆渣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王日晴看得全程直皺眉頭,忍不住出聲道,“魏小二,不是我說你,手抓太不衛生了,你好歹也找雙筷子。”
王日晴想起家裡筷子筒裡就一雙筷子,“魏小二,去找根樹枝給我,要細一點兒的,門口柿子樹的樹枝就行。”
魏小二放下盤子出門,沒一會兒抱了一捆樹枝回來。
王日晴挑挑揀揀,找出幾根稍微直一些的,拿小刀削去側邊枝丫修理整形,做出一雙筷子。
“魏小二,給你,你用這個。”
魏小二沒動。
“醜是醜了點兒,但是比沒筷子強,”王日晴覺得她削的還可以,至少摸起來算光滑,“而且拿到木匠那裡塗一層紅漆跟買的也不差什麼,你不要那麼挑剔。我跟你說,對小孩子來說實用就好。”
魏小二還是不動。
這就是當人爸媽養小孩的感覺嗎,小孩不聽話确實讓人窩火。王日晴下床把筷子塞到魏小二手上,“媽說話你還聽不聽,拿着。”
魏小二眸子裡有一絲疑惑,接過筷子。
魏小二沒怎麼用過筷子,一開始手很生,夾半天什麼都加不起來,多練幾次好一些,夾得又準又穩。
吃了幾口,突然嘴裡一聲細微的“咯噔”,魏小二放下筷子,吐出一顆牙在手心。
王日晴看一看豆腐渣,再看一眼魏小二,覺得有點兒好笑,“哈哈哈哈哈我第一次見豆腐渣把牙硌掉,你也太脆皮了吧。開玩笑的,你看起來也就八歲左右,差不多是換牙的時候,很正常,不用害羞。”
魏小二拿起牙扔掉,王日晴邊笑邊攔住,“别扔,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