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小二看一眼王日晴。
“小孩子掉牙齒不能随便亂扔,有講究的,”王日晴端詳魏小二的牙齒,是一個下牙,“上牙要往莊稼地裡扔,牙才會長得好,你這是下牙,得往屋頂上扔,新的下牙才會長得又高又整齊。”
王日晴掀開被子下床,□□的疼痛扯得她呲牙咧嘴,她走了幾步出門,将魏小二牙齒扔上屋頂。
“記得感謝我,你長大一定會有一口整齊亮白的牙齒。”
雪娘頭發又多又厚,這幾天躺在床上都快捂出味道,王日晴不會盤頭發,順手拿樹枝當簪子挽起頭發。
身體突然傳來異樣感,王日晴動作一頓低頭去瞧,濃黑色的血順着腿往下流,打濕了衣裙。
雪娘身子虧空一天比一天嚴重,怕是沒幾天活頭。
魏小二盯着衣裙瞧。
王日晴躺回床上,拉起被子蓋住衣裙血污部分,“媽身體不舒服,生了點兒小病,睡醒去看一看大夫吃點兒藥就沒事。魏小二,你去一趟隔壁鎮,叫楊斌過來,說我有急事兒尋他。”
過了一會兒,王日晴感到一股吸力把她拽出雪娘身體,這種感覺她并不陌生,是雪娘要醒了。
王日晴從演電影的演員又退回到電影放映廳。
傍晚時,楊斌來看雪娘。
昏暗的房間,雪娘偎依進楊斌懷裡。
“楊斌,孩子沒了。”
“這是好事,等我們成親,孩子會再回來,那個時候孩子是楊家名正言順的少爺。”
“那楊斌,你打算什麼時候娶我。”
“我已經跟家裡提了,你耐心等待。你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做我楊斌最漂亮的娘子。”
“真的?我好開心。”
又是一個傍晚,雪娘身體越發差勁,說話氣若遊絲,房間裡湯藥味道很重,楊斌摟着雪娘沒說幾句話就要皺一下眉頭。
“楊斌,你家裡同意了嗎。”
“雪娘,下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我們婚期就定在那一天,你說好不好。”
“你說真的?太好了,”雪娘遲疑了一下,“你,你不介意魏小二?”
“聽說魏小二這段時間專門幹一些雞鳴狗盜之事,被官府抓捕關起來,沒個三年五載年出不來。”
“你的意思是他偷東西......他怎麼會幹這樣的事情,真是丢盡我的臉。”
“别氣别氣,氣壞身子我會心疼,雪娘,藥煮好了,來喝一口。”
“楊斌,你下一次來替我買一匹紅綢,我要開始繡嫁衣。”
“好。”
傍晚。
“楊斌,我身體越來越差,我們得盡快成親,不然我怕做一個孤魂野鬼。”
“我們成不了親。”
“你說什麼,為什麼。”
“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廚子拿錢賄賂官差,把魏小二放出來。魏小二臉上有刑紋,我楊家高門大戶丢不起這個人。”
“這,這要怎麼辦才好。”
“雪娘,我有一個法子,不過需要你幫忙。”
“你說。”
“附耳過來。”
“不,不行,這怎麼能行!”
“怎麼不行,當初不是你自己跟我這麼說的麼,”楊斌勸道,“雪娘,隻要我們順利成親,我們很快會有自己的孩子。”
“......畢竟是一條人命,你讓我考慮考慮。”
最後一個傍晚。
雪娘做了一桌子好飯,楊斌和魏小二分别坐在她兩側。
雪娘布菜倒酒,給魏小二盆裡夾了滿滿一盆菜肉,“再過幾天,我就要跟楊斌成親,你們一個是我後半輩子的男人,一個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這一頓飯是和好宴,你們多吃一點兒。”
“兒子,之前是娘對不起你,娘把娘受的苦難全部加諸在你身上,沒想過你也很無辜。你多吃一點。”
楊斌連忙道,“對,魏小二,你多吃一點,這頓飯你娘忙活了好久,你不能不給她面子。”
雪娘很反常,楊斌也過于熱絡親切,無一處不透漏着不對勁。
魏小二個性冷淡又沉默寡言,但他意外的是個聽話的孩子,他從不拒絕雪娘任何要求。
魏小二拿起筷子,一點一點吃了起來。
楊斌給雪娘一個贊賞的眼神,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酒水偶爾刺得後頸項撕扯傷隐隐作痛。
魏小二吃的越來越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手裡的筷子仿佛千斤重鐵,夾菜十分費勁,眼皮子越來越重,腳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沒有什麼實感。
魏小二撐不住,腦袋一歪倒在桌子上。
楊斌哈哈大笑,猛地灌一口酒水,“魏小二,你不是很能耐嗎,你不是生生從我身上撕下一塊肉嗎,你倒是動啊,你起來咬我啊。”
楊斌筷子一動将一盤豆腐翻轉,紅油湯水盡數糊到魏小二臉上,“你想不到吧,這頓飯裡下了藥,讓你動彈不得的藥。别用那種令人惡心的眼神看着我,我可什麼都沒做,下藥的人是雪娘。”
“魏小二,你親娘都不想讓你活,做人做到你這份上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早早上路算了。”
楊斌起身,一把揪起魏小二頭發把他腦袋按進湯碗裡,溺一會兒再拉出來,反複數次,極盡侮辱折磨。
楊斌很不喜歡魏小二的眼神,都這樣了,魏小二既不喊疼也不求饒。魏小二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你,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楊斌把魏小二推倒在桌子上,大掌掐着他的脖子送他上路。
突然,楊斌覺得不對勁,手上綿軟使不出力氣,身體也開始變得沉重。
他中藥了!
這不可能,藥都在菜裡,他從頭到尾沒有碰一口菜......除非酒裡也被人下了藥,會是誰,魏小二?不,魏小二自己也中藥。
“雪娘,是你。”
楊斌身子一沉跌坐在地上,身子壓倒半邊桌子,食物湯水淋了他滿身。
“楊斌,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把食物弄到臉上,”雪娘蹲下來,拿帕子一點一點擦幹淨楊斌臉上的殘羹剩飯,“好俊俏的一張臉,你要是愛我娶我該多好,我一定會是蓮湖鎮最幸福的女子。”
雪娘這樣讓楊斌心裡直發毛,楊斌連忙軟了語氣哄道,“我愛你,你是我最愛的女子,下個月我們就要成婚了。”
“撒謊,你一點都不愛我,你隻是貪戀我廉價的身子,你也根本沒想過娶我,你很快就要抛棄我。”
“雪娘,我已經休了家裡娘子,休書就在懷裡揣着,不信你拿出來看,”楊斌急切道,“隻等處理掉魏小二,我就向你提親,娶你做我的正房娘子。”
“你說真的嗎,我好開心。”雪娘撲上去抱着楊斌,黏糊糊的湯水與濃重的藥味混在一起,說不出的難聞。楊斌吞咽好幾下才忍住作嘔感。
“楊斌,你還記不記得你曾說過,要是我們不能在一起,你就跟我殉情,咱倆在黃泉路上做恩愛夫妻。”雪娘從腰間抽出一把刀,月光下清冷的刀身倒映出魏小二那雙死寂沉沉的眸子。
“我身子撐不住,你也别活着。”
雪娘雙手握着刀,刀尖抵着楊斌眉心打算從這裡刺進去。她身量輕,手上也沒什麼力氣,于是刺的時候整個身子都壓上去,遠遠看着像一條蠕動的蛆蟲。
刺進去攪了兩下,待楊斌斷氣後,拿帕子小心擦起流出來的腦汁。
魏小二牙齒不好吃東西慢,藥對他的效果比想象中要短一些。不知道過了多久,魏小二身子漸漸有知覺。
魏小二看一眼天色,三更天,小道消息說今天蓮湖鎮會來一個富商,他不能再磨蹭下去,否則會錯過富商。
魏小二用了兩炷香爬起來,排幹淨身上的土,推開門出去。
全程沒有看雪娘和楊斌一眼。
雪娘打了一盆水把楊斌清理幹淨,去後院牽來小毛驢把楊斌弄上去,帶上新的紅綢然後拉着小毛驢去河邊。
河邊。
雪娘找了一塊很大的石頭,用紅綢系在腰上,紅綢的另一端是楊斌。
從家裡到河邊幾乎耗盡雪娘精力,死了的楊斌又硬又沉,雪娘推他猶如再在一座高山,實在是無能為力。
正當王日晴以為雪娘就這麼死在河邊時,雪娘奄奄一息開口,“這位大人,你是不是在?”
誰?
誰在這兒?
誰大半夜不睡覺圍觀埋屍現場。
雪娘繼續開口說話,每一個字都很艱難。
“你在,我知道你在。”
“魏小二不會使筷子,是你教他用筷子。”
“魏小二把換下來的牙齒往田地裡扔,也是你教他的。”
“我猜,我失去意識的時候你就會出來。”
王日晴睜大了眼睛,雪娘叫的人是她,雪娘竟然知道她在身體裡,她明明隻用過雪娘身體三次,雪娘竟然察覺到不對進而推出所有事情,還推得八-九不離十。
“這位大人,我馬上就會死,請大人把楊斌推到河裡。沒了楊斌,魏小二能應該能平安長大。”
雪娘說完便咽了氣,一雙美眸變得晦澀暗淡。
王日晴接管雪娘身體,照雪娘所說把楊斌、石頭推進河裡,她落入河裡,冰冷的腥土溺水在一瞬間灌入口鼻,很快滅頂。
雪娘死後的第三天,屍體漂浮到隔壁鎮子被人認出來。
魏小二認領屍體,把雪娘埋到家門口的柿子樹下,翻出家裡雪娘舊物全部燒給她,一同燒了的還有一個醜的跟馬一樣的舊物兔子花燈。
魏小二在墳墓前磕了三個頭,“娘,一路好走。”
魏小二頭發長了,一磕,頭發全沾的是細土。他摸了摸頭發,抽出腰間筷子學着那天王日晴的樣子将頭發挽到腦後。
魏小二又磕了三個頭。雖然不知道‘媽’是什麼意思,但她那麼說,他就這麼叫。
“媽,一路好走。”
百樂公園。
王日晴的金色輪廓從一團白色鬼影身上撤離,回到自己身體。
王日晴猛地睜開眼睛,小口小口地喘着粗氣,身子站不穩後退兩步。
白崇遠攬住她肩膀扶着她,“知道她心願了?”
王日晴點了點頭,“知道。”
“怎麼說。”
雪娘的心願是魏落紅,她想看見魏落紅平安長大。
“我想見一見魏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