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離開敬事堂,姜子期直接去了後山礦洞,白奇衡和宗門其他人的看法并不會影響她的心情。
她一般不記仇,都是當場就報。
到了地方,姜子期輕車熟路地跟看守礦洞的輪班弟子打過招呼就往裡鑽,絲毫不在意這些人嫌棄的态度,完全将他們的議論抛之腦後。
姜子期在太一宗内的處境一直都很尴尬,在家世傲人的内門弟子中,她是墊底的那個,在以天賦決定命運的外門弟子中,她又是最差的那個。
内門看不上她,外門瞧不起她。再加上一點也不讨喜,不知變通的性格,成為萬人嫌自是理所當然。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就是積極認錯,但死性不改。
這是太一宗後山一處幾近荒廢的靈石礦洞,十幾年前因為開采過狠,甚至還出過塌方事故,鬧出了人命,之後便擱置下來,成了廢棄礦洞,隻留幾個外門弟子輪班看守。
像這樣的廢棄礦洞,内門弟子向來不屑一顧,都是外門弟子試圖在裡面找到點碎塊靈石拿來修煉。
所以當姜子期出現在這裡時,落井下石的聲音自然就來了。
“喲!這不是姜鐵花師姐嗎?怎麼内門弟子還屈尊降貴來這廢棄礦洞撿垃圾?”
姜子期不是礦洞的稀客,相反她可以稱得上是常客。但以往的冷嘲熱諷可沒今日這樣過分。
她雖為第一劍尊的弟子,但師父常年閉關神龍見首不見尾,對這些俗事雜務更是一竅不通,自然不可能在她的日常補給上多花費心思,連乾虛陵那夜的關照都是破天荒頭一次。
姜子期沒多餘的閑工夫跟人扯皮,擡腳繼續往礦洞方向走,但守門弟子卻不依不饒起來,追在她身後喊。
“有通行令嗎?無關人等不得擅入懂嗎!”
趾高氣揚的态度讓姜子期罕見地停下腳步,她站定,沉默片刻,轉身走到守門弟子面前,從腰包中掏出一塊令牌,怼在他眼前。
“看清楚了嗎?”
守門弟子面色僵硬,幾經變化轉為憤憤,“有通行令不早說?非要給人添麻煩?”
姜子期不願多做糾纏,後山礦洞本就是廢棄之地,多少人偷溜進去都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證擅入的事就算捅到宗主面前,頂多也就是打掃登仙梯三日的懲戒,偏生到她這裡,就成了天大的罪過。
守門弟子神色不平,嘀咕道:“傲氣什麼?仗着自己是内門弟子就會拿外門弟子出氣,有本事去跟世家子弟幹一架啊,欺負普通人算什麼本事。”
事實上,相比那些眼高于頂,仗着家世背景瞧不上她的内門弟子,這些跟她一樣平凡出身的外門弟子對她的态度反而更差些。
家世、天賦、資源,是内外門弟子之間不可逾越的一道鴻溝,也成了外門弟子心中最敏感的一道傷疤。
姜子期挑眉,看守門弟子的神情,大概她在乾虛陵道場跟墨家人當街幹架的事還沒傳到他們耳朵裡。
泾渭分明,從無交集。
這也是太一宗外門弟子的現狀,無人理會,自生自滅。
就等着年頭一到,下山歸家另謀出路。
相比于其他内門弟子,外門弟子最熟悉的便是姜子期。她雖在内門,但外出做任務時從不在意搭檔身份,還時常領内門弟子都不願意做的差事,做外門弟子外出的領隊。
即便這樣,姜子期也沒能得到外門弟子的認可,甚至因此風評變得更差。
在外門弟子眼中,這就是姜子期在内門受氣之後來他們身上找優越感,拿他們出氣,根本不認為姜子期的本意是為了幫他們一把,甚至覺得姜子期是罪大惡極之人。
早幾年的時候,姜子期也不是沒想過挽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聲名,試圖跟宗門弟子多做接觸,來消除别人的誤解,頂着内門弟子的不解和奚落主動帶外門弟子做任務。
隻是她的舉動并沒有換來理解,反而帶來了更深的偏見。
姜子期懶得跟這些人繼續糾纏,收好令牌就準備離開。
結果她的寬容在守門弟子眼中就成了挑釁,他在身後氣急敗壞地威脅,“姜鐵花,你再這樣眼高于頂小心沒人願意跟你一起出任務!”
已經走遠的姜子期倏地回身,站在礦洞門前,露出一個桀骜又張狂的笑容,“好啊,求之不得。”
“還有——”
“叫我姜子期。”
雷光再起,落在礦洞口前,山石被劈成齑粉,一群人呆若木雞。
姜子期說完,也不管守門弟子都是什麼表情,甩了甩被電麻的手指,随手拎起一盞礦燈就下礦洞。
方才還氣盛的守門弟子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群老大不小的油子罕見地露出茫然的神情。
“這……這是傳說中的五行雷法嗎?姜鐵花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
“她一個靈寂期的修士能會什麼五行雷法,莫不是什麼邪術拿來騙人?”
“管他什麼邪不邪術的,如果不跟着姜鐵花的話,我們還能跟着誰去出任務?”
“我爹娘還等着我學點本事下山,找個好營生,再結一門好親事呢,姜鐵、姜子期不帶我們做任務的話,誰還能指點?”
“不能跟着出任務的話,我的油水要從哪兒撈啊!我娘還等着錢治病呢!”
“……小師姐,是不是因為白鶴真人的原因所以才性情大變了啊?”
稱呼終于從連名帶姓的“姜鐵花”變成小師姐,然而姜子期的身影已經走遠。
姜子期輩分大,年紀小,抛開今年新招的弟子,她就是太一宗現有記名弟子中年歲最小的那一個,但由于入門時間長達十七年,又成了後面兩代弟子的世界。
所以,在姜子期跟白奇衡的婚事徹底告吹之前,“小師姐”的稱呼也曾傳遍整個宗門。
姜子期輕笑一聲,隻可惜,以後太一宗弟子們喊得最多的,要變成“小師妹”了。
……
姜子期提着礦燈往礦洞深處走,雖然天雷的餘威還讓她指節發麻,但已經不影響正常行動了。
關于她一說自己的名字是“姜子期”就會遭雷劈這件事,她也問過系統,但系統也不知道緣由。
支支吾吾半天,将其歸咎為天道對她不按套路出牌的懲罰。
姜子期倒是不怎麼介意,畢竟是天雷,蘊含大道之法,落在身上雖然難受,但帶來的好處也是實打實的。
一劈提神醒腦,二劈金鐘永保,三劈怕不是直接長生不老。
想起礦洞外守門的幾個弟子,姜子期對他們的不敬并不生氣,更多的是怒其不争,怒這些明明能給自己搏一個大好前程的修士就這樣心甘情願成為世家子弟的墊腳石。
外門弟子與内門弟子之間的成見頗深,這不止是太一宗的問題,其他宗門多半也好不到哪裡去。
末法年代,靈氣衰竭,天地間能供修士随意修煉的靈氣越發稀少,隻能通過開采靈石礦脈來獲得石頭中潛藏的靈氣。
靈石因此成了被少部分精英門閥壟斷的資源,也成了普通修士求道路上難以逾越的大山。
如今宗門收徒,首重仙緣根骨,再看品性家世,沒有資本的苗子就沒有培養的價值,若非天賦傲人,窮苦人家的孩子怕是連踏入仙門的機會都沒有。因此哪怕隻是外門弟子,也不是泛泛之輩,卻硬生生被冷遇磋磨成這副世故又滑頭的模樣。
思及此,姜子期在心中默念清靜經。
“好,冷靜。我現在非常冷靜。”
“冷靜……”
她一陣自言自語,試圖完成自我欺騙的過程,末了,擡腳就将腳邊的石子踢飛出去,嵌在洞壁上摳都摳不下來。
“我非常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