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魏爾倫回來了。
注視着深藍擁圍的夜空,他的嗓音如一朵低行的積雨雲:
“宇宙中獨自飛行的的彗星,飄蕩在虛無中,它懸浮着流浪,發出光芒,或反射光芒,永遠也不會有人知曉...”
“星群閃爍,但一顆星永遠也無法靠近另一顆,無法回應,無法理解,隻有寂靜,直至漫長的湮滅。”
明晃晃的光耀流淌在男人雙眸之間,他垂下的發尾如金色瀑羽。
但他隻是執拗地擡着頭,透過星光,訴說有關世界盡頭的悲涼。
——星空,與孤獨。
霧島栗月怔住。
原來,這樣美麗強悍的怪物,也受困于孤獨,為之迷茫嗎?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他問到。
“我想讓你在能夠看見星星的地方死去,即使,你無法感知,但至少,星星的美麗是真實的。”
“真實?”少年疑惑着:“在你看來,除目之所見之景,皆是虛假嗎?”
狂風呼嘯着,肆虐,帶走體溫。
就在他以為魏爾倫不會回答時,卻飄來了對方夢呓般的低語:“是啊,是虛假的。”
“虛假的痛苦,虛假的喜悅,虛假的迷茫,我為此絕望,但即使是這絕望也是虛假的,是人格程式編寫的既定代碼...”
“無法偏離的軌迹的彗星,終将孤獨飛行直至湮滅,我憎恨着,憎恨這虛無的命運。”
聲音太輕了,散在風裡。
霧島栗月努力地去辨認。
他終于有些理解了,魏爾倫執着于中也的理由。
盡管星子萬千,每一刻都有新星在宇宙中誕生,但隻有中也,是唯一與魏爾倫相同的存在,是孤獨靈魂在漫長漂泊中,如同粒子碰撞般巧妙的相遇。
“唔...所以,對你來說,隻有中也是真實的....他的誕生,你們的相遇,都是近乎可能性為零的事件疊加,是偏離軌迹的、不可預設的,命運偏離點。”
文學作品中,通常将這樣無數小概率疊加的幾億分之一稱之為,——奇迹。
“但,真實與虛假,弄清了又怎樣呢?”
虛假的,不屬于自己的情感就沒有意義嗎?
他擡頭,正對上男人垂落的目光,如水,空茫又溫柔,對方沒能給出回答:“我不知道...我無法分辨,無從得知。”
霧島栗月感到意外,并非因為言語,而是,魏爾倫看向他的神情...
太安靜了。
對方在真實地為他而悲傷,是....因為他無法産生情緒嗎?
這是,可悲的嗎?
或許吧,他共享植物的情緒,卻也,失去了自身的情感,——曾經升起的一切情緒,都在被動的共連共享中,淡化至趨近于無。
但知覺是獨立存在的。
就像現在,在高空的冷風中,他仍能感覺寒冷。
“呼,好冷啊,”哆哆嗦嗦地,他站了起來,抓住魏爾倫的袖子:“能不能幫我擋下風。”
意外地挑眉,但魏爾倫沒說什麼,隻握住了他的手。
接着,泛着紅光的力場籠覆而來,隔絕了風,讓他肆意站在吊臂邊緣,再不必擔憂被風吹走。
現在是發動異能力的最好時機了。
他想到。
力場已覆蓋連通,足以構築孢子擴散的通路。
他應當完成未盡的刺殺,——對暗殺王的暗殺。
但...為什麼猶豫,仿佛失去理由。
如果,魏爾倫的體内藏着和中也一樣的特異點...
他一直在想,從剛才就一直思考,太宰治是為了什麼而争取時間的呢?
以及,那個人所說的,[關鍵的東西],令魏爾倫将[N]帶至這裡拷問、令魏爾倫也感到害怕的,是否就是...
總覺得,沒弄清楚的話,利用孢子攻擊對方,似乎會發生很不妙的事。
何況現在,他已經忘記在拘留所時,自己要殺死魏爾倫的理由了。
這個人,并未将他當作同類,但贈予他死亡,卻出自善意,——同病相憐之憐憫?
對方在為他們的誕生而悲哀。
如果,這是可悲的。
這樣的生命,異于常人,無法感知,是可悲的...
那麼,在此死去似乎也不錯,在星空的注視下安眠。
他看向腳下的車流,望向遙遠的星空,将死之預感不斷上浮。
浩瀚的星海裡,有什麼呢?
玫瑰、守鐘人,小王子,抑或,一個奇迹?
他不知道,生與死本就是輪回,一切終将逝去,一切注定新生,而于宇宙,一個人的生死,如轉瞬即逝之微芒,目之所見之星光,也不過是億萬光年外,早已死去的群星屍骸。
觸及與觀測,都太遙遠了。
但這一刻,看着星星,霧島栗月忽然有些...遺憾?
他不知那是什麼,但他确實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他想,在他平淡的生命裡,也曾有奇迹降臨。
猶如浮出海面的第一口呼吸、打破玻璃的第一聲脆響...
當他被名為太宰治的人類碰觸時,異能無效化,他第一次清楚感知了自己的情緒,至此恐懼不再是恐懼,喜悅由此而生。
他曾在西伯利亞漫長的凍原跋涉,乘着渡輪漫無目的.漂泊,冥冥之中,是巧合,讓他來到這座城市,之後,兩年後,一場微末的相遇。
“.....謝謝,”終于收回目光,少年的聲音裡帶着迷茫:“也許,我确實感受到了什麼...在這裡,在此時....”
“我并非渴求死亡,但如果在你看來,我的生命是可悲的,那麼在死之前,我想.....”
這是貪婪嗎?
他自問,抿了抿唇:“我想再被碰觸一次,被[異能力無效化]碰觸,我想要,确認現在的心情。”
——想要确認,是否,他也會對自己的生命感到眷戀。
*
“......”
一愣,魏爾倫的臉上浮現驚訝,繼而變作了然:“可以哦,異能無效化,是太宰君吧,”
“那是我最後的目标,在他死亡之前,我會讓你見到他的。”
他承諾着,有點苦惱的蹙眉:“不過,既然這樣,就得先去完成工作了。”
說着,殺手攬着少年跳下了高塔。
[N],緊緊抱着吊臂,凄慘地留在了冷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