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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願望并不強烈,起初,在很長一段時間内,有栖川繪裡甚至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但這卻成了她從絕望中醒來的契機。
殺死自己的父母,被費奧多爾操控的時候,意識仿佛脫離了沉重的軀殼,從很遠很遠冷漠俯看着自己的行動。
她看見自己撥通了栗月的電話,看見自己向對方求救,看見自己成為陷阱中的誘餌。
但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她将自己的内心封閉起來,與外界完全隔離,
這樣一來,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法再傷害她的靈魂。
殘存的意識被封閉在虛幻繭内,本應就這樣沉睡下去,
但她卻醒來了。
因為,在高濑會的地下基地中,在費奧多爾通過監控查看霧島栗月位置的時候,有栖川繪裡同樣看見了那道身影。
通過那些混亂的畫面,她看見霧島栗月,
看見對方是如此努力想要來到她的身邊。
即使明知是陷阱,卻依舊為她而來了。
她的貓咪,她的男孩,傷痕累累的,向她而來。
在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那顆絕望的心中就再次蘇生了希冀。
她近乎可恥地歡喜着,原來,在她将栗月當做家人的時候,她便已經擁有了家人,擁有了,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資格。
于是,即使再怎麼艱難,那抹遊蕩的靈魂終究選擇了回歸,回歸這具由血肉構築的,傷痕累累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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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費奧多爾說的是對的。
她是膽小鬼,是寄生蟲,要依附别人才能生存下去。
害怕很多東西,孤單、疼痛、貧窮、醜陋...卻什麼也不敢去追逐,隻能無能地憎恨命運,仇恨界限那邊的每一個人。
渴望親情,渴望家人,渴望依附他人的安逸生活,卻習慣逃避,什麼也不想面對,什麼也不想付出。
不斷選擇着更容易的活法,自哀自怨地博取他人之同情,并理所應當認為父母應奉上無私的愛意。
說到底,是她懦弱、自私、且貪婪,所以,才會被抛棄...
在未曾察覺的潛意識裡,有栖川繪裡是這樣想的,而當她意識到這些思考的時候,便也越發厭惡自己。
她總是害怕着,被留在原地。
但現在,她不再在意那些了。
從霧島栗月出現的那一刻,從明白有人會為她而來的那一刻,她便不再害怕了。
任何人都無法想象,在那時,少女心中滋長的希望擁有怎樣磅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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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黑手黨是留不住栗月的,對方至今還在這裡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有栖川繪裡而已。]
[有栖川繪裡是累贅,是牽制。]
輕緩的夜風中,少女明白了近乎冷酷的真相。
然而,她并沒有因此感到恐懼,因為這同樣意味着,如果沒有她,栗月就能擁有重新生活的自由,
而她對此充滿了信心。
[栗月足夠聰明,一定不會被港口黑手黨抓到,也足夠堅強,隻有一個人也能夠很好地生活下去。]
[那麼,隻要殺死費奧多爾,栗月就是自由的。]
這麼想着,她朝費奧多爾扣下了扳機。
霧島栗月沒有猜到,費奧多爾也沒有猜到,少女選擇去成為殺人者的原因,并非是因為絕望,
而是因為,希望。
因為她相信着,即使經曆分離,栗月也會再一次回到她身邊。
一如過去,一如現在。
盡管也許要等很多年,但在遙遠的将來,栗月一定會和她再次相遇。
她的貓咪,一定會再次回到她身邊。
她是這樣期望且相信着,為此,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活下去]的念頭。
即使成為殺人者,即使會被留在原地、獨自面對黑手黨的審問,她也要活下去。
她要成為栗月的家人,并非渴求安逸,而是想要成為對方的依靠,想要保護對方。
為此,[什麼不利都可以忍受,什麼境遇都可以面對什麼,是命運..抑或不是...随便了,但是,絕對,不會再逃避了。]
并非不明白自身選擇帶來的可怖後果,——審訊、折磨...她因此而恐懼,
卻依舊堅定不移,作出選擇。
也就是這一刻,少女跳出了費奧多爾寫下的劇本,
仿佛人偶跳下舞台,就此擺脫命運之軌,
她抛下停靠之軀殼,所縛銀線根根迸斷,如一隻幼隼,清澈無比、纖毫不立,疾射沖向天空,
若說魂與殼隻是一場偶然相遇,
此夜寂靜,卻有風,
隼帶起的風,闖過荒野,疾嘯遠去,撕裂瘋長的夜色,搖動萬傾灰光...
平平無奇之常夜,名為有栖川繪裡的少女,做到了近乎不可思議、超乎想象的艱難之事。
——她贖回了自己的靈魂。
自此,魂歸故裡,擁有三萬裡無垠的高空與海洋,群鳥星湧如川,再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