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有栖川繪裡都在想:
自己要是沒有出生,就好了。
被父母責罵的時候,被同學投以冷眼的時候,被老師訓斥的時候...
是因為那道胎記嗎?因為她醜陋的面容才歧視她的嗎?
有時候,她會這樣想。
沒辦法,那是天生的缺陷。
是他們不對,是他們将嘲諷他人當做顯示高貴的手段,是他們——愚蠢。
隻要将過錯全部推脫到那上面,推脫到其他人身上,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逃避現實,心安理得地不去努力,心安理得地成為一個受害者了。
反正,怎麼樣也沒法改變的,不是嗎?
但她卻又清楚地知道,并非全是這樣的。
一個班中,不可能全是熱愛欺淩弱小的人,遇到的老師,不可能全是激素失調的情緒失控者。
她想要去尋找善意,她知道會有人釋放善意。
但是,就像壞了的接收器一樣,她無法收到那些信号。
敏.感、多疑、自卑到近乎自傲的性格讓她無法敞開心扉,無法伸出手。
反倒是憤懑、悲哀、頹喪、嫉妒、貪婪...各種各樣負面情緒就如一汪淤泥,經年不斷煮着。
她的心中藏着沼澤,煮着一切髒污泥濘,冒着惡心的泡沫和黑煙。
像是帶上了黯淡的黑白濾鏡,令她感到愉悅的事物少得可憐。
偶爾,她也會振作起來,去審視自己,去作出改變釋放善意,會想要成為更好的人。
但她并非什麼堅強的人,有栖川繪裡是個膽小鬼,她深刻了解着自己。
而生活中的挫折和冷眼是如此之多,或者說,隻是最微小的挫折也能輕易擊垮她。
遑論命運對她而言,并不溫柔。
生活總在希望來臨之時,給她以絕望,
一如曾經,她父母笑着說帶她出門玩,卻将她永遠留在了遙遠橫濱。
一如,想要和栗月去東京開始新的生活,卻因黑手黨的攔截而分離...
收到禮物,有了珍視的東西,同學卻笑着說[阿拉,一不小心就弄壞了,是朋友的話,一定不會生氣吧。]...
之後,費奧多爾帶來她父母的消息,她從此落入陷阱,萬劫不複。
每當她想要做什麼,每當她生出希望,每當她振作起來面對生活,命運卻總如玩笑般降臨,讓她墜入更深的絕望,讓她連快樂也感到畏懼。
有一刻,她甚至痛恨霧島栗月的到來,憎恨從心中湧現的一切正面情緒。
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讓她活下去。
既然是為了讓她絕望,為什麼要在絕望前給她以希望。
她無數次想要順應那命運,反正已在塵埃之中。
讓她再絕望一點吧,讓她徹底死亡,徹底失敗,徹底消失,變成泥濘,變成灰燼,什麼都不再擁有。
她是如此地痛恨着,痛恨這予她希望又不斷給予她絕望的命運。
每一個人的生活,抑或生存,都如此困難嗎?
如果,生命中注定有那麼多的苦難,人們又是因為什麼而活的呢?
在平靜的表世界裡,少女就這樣疑惑而絕望地生活着,是班級裡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但是,在這種普通之下,是被隐藏的鋒利與野心,就如那截長發覆蓋下的利刃。
她把粘了刀片的發夾别在腦後——枕骨下的凹陷處,别在人體最緻命的要害,就是為了時刻感受那銳器的森冷,感受死亡的貼近。
因為她一直在等待着,等着那些冷眼和嘲諷愈演愈烈,等待自己無法再忍受的那一刻,等待命運給她再無回環的重擊。
然後,殺死别人,或殺死自己。
她的絕望,遠比費奧多爾所察覺到的還要深重,所以,在她拔出那鐵片之時,青年才會感到驚訝。
*
但即使是有栖川繪裡自己也沒有想到,最終,支撐着她拔出槍,讓她決心去殺死費奧多爾的,
卻并不是絕望,而是因為希望。
這份希望由一份最簡單喜愛而生,最終卻成為足以改變她靈魂的強大力量。
對有栖川繪裡來說,霧島栗月的存在是不一樣的。
她讨厭人類,卻并不讨厭栗月。
最開始是因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男孩的臉吧,很可愛,呆呆的,灰色頭發亂蓬蓬的,卻意外符合她的審美。
而在對方身邊,不需要特意去交流,不會被異樣的眼光注視,也不會顯得孤獨。
這就是最初的動機了。
後來,意識到男孩的異常後,有栖川繪裡同樣也發現了男孩的遲鈍,很聽話,喜歡發呆,對什麼都不太在意,懶洋洋的,總是讓她想到貓咪。
并非是那些矜持高貴的品種貓,而是會徘徊在垃圾桶邊的流浪貓...
哈,大概是流浪貓中最呆的那隻。
并不柔弱,不畏懼人,也不會表現得親近,隻是你戳他一下,他便看你一眼,髒兮兮的,或許會在一旁自顧自地舔毛,又總有些無意識的動作讓人覺得可愛。
靠着牆打盹的樣子、腦袋被衣領套住的樣子、吹起劉海的樣子、四肢攤開曬太陽的樣子...隻要看着,就覺得心中癢癢的,仿佛被貓爪子撓了一下。
然後,随着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那些浮于表面的關心漸漸變得真實起來,
就像将貓咪撿回了家,莫名地就有了某種責任。
那種心情很奇妙,和栗月在一起的時候,即使隻是呆在[羊]基地中那幾平米的小隔間中,有栖川繪裡也感到舒适與安定。
就像清楚地知道,室内有了另一個生物存在,于是狹室便成了一個區域,一個特别的存在,一個——[家]。
她将霧島栗月視作了家人,她想要成為對方的家人。